月色清冷,淡淡地从夜幕中洒落下来,仿佛清澈的水流,缓缓流淌过层层叠叠的莲叶，伴着徐徐而过的微风,将乳白色的清辉投射到清浅的水塘深处。透亮的水流从随风起伏的莲叶间隐约露出几星波澜，反射着盈盈的月色,亮晶晶的,仿佛把天宫里的琉璃瓦揉碎了似的。
两人并肩而行，穿过七七四十九层高的汉白玉石阶,顺着大理石雕的栏杆缓缓走到仙莲池边。浅浅的风从池中拂来，隐约带了几分莲花的幽香。
杨戬轻扶着手边的栏杆,凉凉的温度隔着手臂上的衣衫传递过来，清冷如水，竟让人无端端地想起了上辈子住了将近八百年之久的真君神殿。
他不由微微眯了眯眼，白皙细长的手指轻轻沿着栏杆上雕刻的纹路缓缓滑动，偶尔碰到奇珍异兽的尖角，细碎的疼立刻从指尖传递过来。他半眯着眼静静望着远处随风摇摆的莲叶，许久才幽幽开口问了句：“哥，你……有没有怨我？”
“怨你？”杨骏背靠着大理石雕刻的横栏，不解地扭过头来看他，右脚轻踩着栏杆底部微微凸起的石阶，“为什么这么说？”
“若不是我当初执意要瞒着爹娘，事情也许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重来一世，心心念念的不过就是竭尽全力地阻止这件事，可结果却……
杨戬微微垂下眼，看见翠绿的莲叶随风轻轻摇动了几下，像是被闪电刹那间撕裂了似的，被风轻轻掀起了微卷着的边缘，仿佛娉婷舞女旋转着飘起的裙裾。
月光似水如雾，趁着荷叶微卷的空当洒落到先前被遮蔽得严严实实的水波上，粼粼地反射出几星光亮，连潜藏在莲叶下的游鱼都隐隐约约看得清楚。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杨骏闻言摇摇头，反转过身子，面对着那池莹白粉嫩的莲花，微屈起手肘撑在栏杆上，抿着嘴轻轻笑了笑，“就算你与爹娘说了又怎么样？娘当初既然恳求舅舅封了我们的先天法力，就是不希望我们的存在被天庭的人发现，不希望我们卷入这些事。你若是跟他们说了，也未必就比今日这结果好。”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见杨戬仍是神色郁郁，宽慰道：“我们不是普通人，有些事自然也不能以普通人视之，虽然爹他不幸殒命，但却保住了魂魄，我们还可以助他还阳。而娘虽然被舅舅囚禁了，但我们也可以去救她嘛。”微微停顿，声音蓦地转低，“你要真的想论清楚这件事的责任，那也绝对不会在你。”
杨骏幽幽叹了口气，目光从素白的莲瓣上转移至方才被风吹起半边的莲叶上，潜藏在莲叶之下的锦鲤正欢快地甩着尾巴来回游动，偶尔搅动起小小的浪花，立刻引来水流的一阵晃动。
“如果不是我撇下爹爹和三妹独自返回桃山，他们恐怕就不会出事了。”他淡淡苦笑了声，抬起眼来幽幽看看自家小弟，续道：“但是，我却不后悔回来。而且，如果再来一次，我也会一样。”
见杨戬眼中蓦地划过丝惊讶不解，他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我这么说，并不是希望看见爹和三妹出什么事，只不过是……”
他下意识地停顿片刻，轻敛下眼暗暗咬了咬嘴唇，继续说道：“一想到只有你一个人留在那里，而天庭随时都会派兵杀下来，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就会遇到危险，我就忍不住地担心害怕，生怕万一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
声音渐弱，隐隐约约几分哽咽似的，虽然有些模糊，杨戬却仍是听得分明：“而且，爹和三妹还有小瑞保护，前往蜀州又是秘密之事，我觉得不会出什么大事才放心赶回来的……”
杨戬静默不语，只静静地看着他，一双眸子澄澈透亮，仿佛一泓清泉，水色盈盈却深沉地仿佛一口古井，深邃冷寂，看不出半分波澜。半晌，他才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事已至此，大哥也莫要自责，其实你担心我心疼我，我又怎么不知道呢……”
话没说完，就被杨骏摇头打断了：“不，你不明白。只要想到你可能会有危险，我……我就恨不得立刻长上翅膀直接飞回去，我……”
——我害怕再见到你虚弱受伤样子，害怕万一回去晚了发生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在我的心里，你的安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了，我不想你受到任何伤害，我想一辈子护着你宠着你疼着你爱着你。
他蓦地咬了下嘴唇，搭在栏杆边缘的手下意识地抓紧，似乎要将那雕刻精美华贵的图腾狠狠掐进手心里。只片刻，细细的血珠就沿着淡青色的麒麟角蜿蜒下来，仿佛缠绕着的情缘线，缓缓滴落到仙莲盛放的水塘里，溅起小小的涟漪，很快被水波晕染开去，消失不见了。
他知道这种念头很荒唐，他们是兄弟，同父同母的胞兄弟，这样的想法是逆纲常乱人伦，是大逆不道逆天反世，他们只能有手足之情兄弟之爱，除此以外，皆为不容！
所以他不能说，只能默默地埋在心里，然后借着兄弟之情的名义，光明正大地去关心他，疼爱他，保护他，不让他再受到一星半点的伤害。
杨骏看着清澈的水波击打到大理石栏杆上，“哗”一声扬起雪白的水花，映着天上的那轮明月，银亮闪烁——刚才真是差点露了感情，即使这感情是他想了整整两个月才明白过来的。
“我知道。”
杨戬自是不知他心中所想，只道他是被自己这次和上次的重伤吓得急了，闻言轻轻叹了口气，侧过身来静静地看他——鬓如刀裁，眉目如画，清逸俊朗的脸笼罩在如水的月色中，愈发显得英俊潇洒了几分。
“这两次都是我的不是，往后再也不会发生了，你莫要这幅模样。”他伸手掰开自家兄长紧紧扣在栏杆上的手，看着被刺破的手指尖，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咱们是兄弟，你疼我，我自也是关心你的。”
“嗤啦”一声从衣襟下摆扯下段布条，拉起他的手小心地缠好：“想要我不涉足危险，你自己也要同样做到才好。”
见杨骏僵了半晌才终于又露出笑脸来，他又说道：“现在可是咱们兄弟俩相依为命，明日出了金鳌岛，会遇上什么麻烦谁也不知道，唯有靠我们自己。而且，帮父亲还魂这件事也不能拖太久，我们必须尽快修炼。”
“嗯。”杨骏闻言点点头，感觉到掌心清清凉凉的温度，他暗暗深吸了口气，平复下心中莫名涌动的感觉，沉吟半晌道：“小戬，对于修道习武这件事，你有没有想过找个师父？”
正在包扎伤口的手闻声微微顿了顿，杨戬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你想拜师？”
杨骏仍是点头：“嗯，我记得娘当初也说过，习武这种事能找个师父是最好。”
“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师父？”杨戬正巧挽好布条的最后一个结扣，听到这话不由心念一动，“莫不是你已经有了人选？”
杨骏嘿嘿一笑：“不愧是我杨骏的小弟，聪明！”
“是谁？”杨戬闻言却轻轻皱起了眉——如果他猜的没错，自家大哥心目中的师父人选，很有可能就是……
杨骏笑而不语，半晌才勾着嘴角幽幽说了句：“待明日离岛之时，你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跪求留言……话说大哥终于想明白自己的心了……唔，虽然俺没具体写他是咋在两个月里头想明白的……（以后会出个番外作补充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