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天塔在整个大安都是异常神秘的存在。除了皇帝自己,没有人知道算天塔到底是在做什么的。只不过在大安,每一代代帝王登基之初下的第一道旨意毫无例外的都是将算天塔塔主奉为国师,但是这位国师大人从不参与求风祈雨之事,也决计不会为任何人掐算命格——总之,凡是其他朝代国师应该做的事情,大安的算天塔内的这位……全都不做。
算天塔亦不需皇家供奉,不纳信徒,不隶属于任何世家或者个人。它立于锦城城郊,是一座极为巍峨的宝塔。相传在大安□□开国之初,有仙人踏云而来,挥袖平地而起百丈宝塔,仙人自云:“借尔此地。”后入塔中,百年不复出焉。
大安自开国至今已经有六百的历史,此等神异之事已不可考,但是算天塔的确是锦城之中极为奇特的存在。没有人知道算天塔如何传承,甚至也没有人知道算天塔到底需不需要传承——若当真是仙人手笔,在此而居,那仙人寿数何止千载,又哪里有什么收徒传承自己衣钵的必要?
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算天塔内没有任何动静传出,甚至让人怀疑当初的那位仙人是否已经羽化而去,而随着算天塔的沉寂,那在开国之初沸沸扬扬的传说也渐渐被人遗忘。
如此数百载,除却在百年前曾有亲王打算推倒此塔修建自己的府邸的时候,还未曾动手就只听见天边玄雷滚滚,九九八十一道方歇之外,算天塔就宛若一座空塔一样静静伫立在锦城的城郊,似乎只是为了看人事更迭,又似乎沐风浴雨的等待着什么。
而在六百年之后,再一次将算天塔推上锦城勋贵之间的风口浪尖的,是关于当时还是太子的成帝册立太子妃一事。
成帝自然心悦张家璨璨,不过张家乃至张璨璨都太过离经叛道,虽然大安几代帝王后宫之中的人数都不算多,但是后宫作为帝王钳制前朝的重要手段,到底没有哪一任大安的帝王敢公然废除后宫。
先帝和当时还是太后的皇后自然也是不许自家儿子如此“犯傻”的,虽然皇帝倚重张家,皇后也算是看着张璨璨长大,对这姑娘十分喜爱,可是帝后二人决计不许当时还是太子的明轩为了儿女私情而动摇江山社稷。
当时许多朝臣也是笃定帝后不会允许太子如此行事的,可是他们却没有想到,只是一夕之间,先帝和皇后就都改了口风,亲自与太子一道上京兆张家提亲,又写下诏,保证太子会不纳后宫。
帝后前后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让朝中许多有适龄女儿的大臣一片哗然,可是一向手段温和的先帝这一次却是异常的果决,接连下斥责了好几个大臣。眼见着那些人还不死心,皇后直接为他们家的几个女儿全部指了婚。
因为时间仓促,所指婚的对象虽然不差,但是如此一来,让那些从小按照宠妃和皇后培养的姑娘将身嫁与,为她们的家族带来的好处显然要大打折扣。其他几家见势不妙,也明白与其让皇后仓促为家中女儿指婚,还不若他们多方权衡、小心挑选的道理,那些喧嚣震天的恳请皇帝和皇后三思的是声音这才渐渐的小了下来。
虽然先帝和皇后始终对自己态度骤变的原因始终守口如瓶,但是却还是有心之人打探出了一丝端倪。
据说当日明轩在父皇母后面前下跪苦求,先帝劝说不成终于动怒,先帝罚明轩闭门思过,责令宫人将太子拖下去,自己也准备拂袖而去。
皇后虽然心疼儿子,可是也觉得儿子此事行事不妥,更何况闭门思过而已,皇帝连抄都没舍得让他的独子抄,皇后自然也不好再为儿子求情了。
却就在宫人正准备上前一步的时候,只听长空一声鹤鸣,继而一只仙鹤从天缓缓落下,挥舞着长而有力的翅膀挥开了太子两侧的宫人,护在了明轩身侧。
先皇和皇后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只灵气十足的仙鹤,便见那只仙鹤冲着二人低低唤了一声,伸长了优美的脖颈,露出纯黑颈毛下的一只锦囊。皇后犹豫了一下便将那锦囊拿了下来,那仙鹤也乖顺的任由皇后动作。待到锦囊落在了皇后的手中,那仙鹤才又是一声鹤鸣,翩然而起,没有任何停留的飞走了。
锦城不产仙鹤,甚至因为气候原因,仙鹤这样的鸟禽并不能在锦城存活。可是那只仿若凭空出现的仙鹤却显然是被养得极好。锦城之中能出现一只仙鹤这本就是一件稀奇之事了,更勿论这仙鹤还如此通晓人性,简直仿若仙家之物。
仙家?
先帝猛然想起他们大安皇族之中只由帝王口口相传的一桩秘事,不由对皇后道:“子芙,快将那锦囊给我!”
皇后被他忽然升高的声音吓了一跳,不过却立即将手中的锦囊给了皇帝。皇帝也没有当即在众目睽睽之下拆开这锦囊,而是一手牵着皇后,一手拉着太子的匆匆走进了御房。
没有人能哒探出来那日御房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他们知道,没过多久,张家长女便在一众叔伯和弟兄的哭嚎声之中嫁入了东宫。张家男人的那场惊呆了整个锦城的“哭嫁”,一直到许多年之后还会被当成攻击他们的污点,只不过张家男人们从不以此为耻便是了。
有朝中大臣重金贿赂了当日当值的宫人,听说了这件异事,而这只仙鹤起飞和落下的时候也恰好有官员看见,在朝中印证了此事。因为仙鹤乃是祥瑞,那官员还特地观察了一下那只仙鹤的行踪,最终确认这只飞鸟最后是向算天塔的方向而去了。
至此,锦城勋贵开始重新将目光落在这座沉寂了多年的神塔之上。勋贵的政治嗅觉始终都是敏锐的,虽然先帝和皇后出手将这件事遮掩了大概,不过那些浸淫在朝中多年的老人还是能够根据蛛丝马迹勾连出整个事情。他们可以确定,当日那锦囊之中之物,定然是与太子册立太子妃之事脱不开干系。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大安皇室自有许多辛秘,而这其中只允许历代帝王知晓的一条便是——人算不如天算。
这简直是如同佛家偈语的一句话,可事实上,这句话中所谓“天算”,便指的是算天塔。历代帝王,大安的开国之君曾说过凡是有犹豫不决之事,不论国事家事,皆可请算天塔。而在大安这六百年中,算天塔就仿若是大安的最后一道屏障,在许多次国运衰微到近乎国破之时为帝王做出决策,之后竟是能骤然力挽狂澜。
大安自□□开国至今已然有六百年,于之前五六个不足五世便终的朝代相比,大安立国之久简直让人咋舌。这其中与算天塔有多少干系,除却历代大安的皇帝自己,已然没有任何人能够算的清楚。
按照之前的只允许帝王翻阅的记录了国师的事迹的上记载,在之前的六百年之中,国师共出手五次,出手的时机皆是生灵涂炭,大安几近被覆灭之时。就连皇帝和太子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一次国师借仙鹤为皇帝传信,为的竟然是太子立妃一事。
抽开那锦囊,先帝、皇后和太子便看见那锦囊之中只有一张薄纸,而当先帝将那薄纸抽出,那不足男人手掌大的纸却骤然烧起来,在全天下最尊贵的三个人惊骇莫名的目光之中,火光渐歇,几缕残烟之中渐渐凝成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那人广袖宽袍,一身纯白的长袍上宛若有流云缥缈,是世上最巧手的绣女也绣不出的图样。因为无论绣女的技艺如何高超,绣出来的图样终归要落于布料之上,而眼前这个男人身上的流云,就恍若是信手从天际裁下来的几多,竟是在他衣角闲闲缥缈。
这是一个生的十分高大的男子,他并未束发,只是在额上戴了一条青色抹额。他站在那里,眸子之中泛起和世人不同的浅淡金色,虽然是不羁的魏晋狂生的装扮,可是周身都是一种清正之气,让人无端信服。
明轩即刻护在了父母身前,一脸戒备。那男子却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就让他浑身一滞。不过那人却没有为难明轩,径自道:“明氏之兴,始于张家女。”
此言一出,皇帝的眸子便是一缩。
可是他还来不及再问,那男子的身影就从他的足下开始,迅速的消散开去。若非皇帝手中还握着锦囊,周遭的两人也同样是一脸目瞪口呆,皇帝近乎以为方才的“神迹”只是他的错觉。
不知是“明氏之兴”触动了先帝,还是那绝非是人间的术法撼人,总之第二日先帝便改了口风,令太子聘张家璨璨为妻。
时隔数年的这一天,算天塔内清修的人终于又一次睁开了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