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又过了三个月,山中发生的怪事开始频频增多,离谱骇人的现象也愈演愈烈,像马大艳那样的怪病更是像插上了翅膀似的到处传播。
一开始只有女人生这病,就算晚上疯起咬人,即便是动作迅猛难抓了些,倒也还没到让人控制不住的地步,日子还能对付着过下去。
可是后来,被她们咬了的的男人们竟然也染上这病了,半夜暴起发了狠地要咬人,没三五个壮汉联手控制根本拦不住,这下彻底惹得到处人心惶惶,恐怖程度简直堪比当年魔物横行时期。
如果这时侯还有人执迷不悟不肯搬家,那只能说这人不是痴了便是傻了,毕竟再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生活下去,就算人没有生病、没有被咬,也迟早得疯。
四个村长再次开起了小会,不过这次意见达成一致的速度却十分之迅速,几乎是刚碰面就敲定了注意——搬!
其实也不用他们说,早就有人学着张天牛的做法迅速搬离了这个越住越诡异的地方,而青叶镇中为数不多几户从未搬走的人家见他们住了半年又匆匆往山下回,也隐约猜到他们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其实早在三月前,张天牛一家搬下山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暗暗猜想着了,只是张天牛觉得这事儿有损家风,不好胡乱与人谈起,是以每每有人问他儿子到底得了什么病,他也只会随便含糊两句应付过去。
至于他媳妇儿马大艳,白天正常的时候经常会被张天牛领到曹尹尚那儿看病,到了晚上就又会被绑在家里,一开始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神志清醒时总要骂张天牛有病,直到某天在自家院里醒来时摸到自己满脸的血,才终于意识了事情的严重性。
张天牛家里两个病人都等着他照顾,白天黑夜昏昏醒醒地折腾了他整整三个月,他人活活瘦了一大圈不说,头发也是白的白、掉的掉,连原来的衣服都撑不起来了。
白天还好,起码马大艳神志清醒时还能帮他一起照顾孩子,但愁就愁在这孩子一直都不见好,整天就这么昏睡在床上,除了每日固定时辰起来吃个饭、如个厕,这段时间就会看起来与正常人无异,然后做完这些事他就又倒在床上了,呼吸重新变得微弱无力,经常吓坏夫妇二人。
当时,曹尹尚在青叶镇的大夫里医术是最高明的,每每为二人诊脉时眉头皱得都快揉在了一起,却硬是瞧不出这到底是什么怪病,只能不停地给他们尝试更加温和补身的药汤。
至于这效果嘛……也不是没有,可除了让二人气色更加红润了些,也再没什么其他的关键作用了。
从育神山回到青叶镇不到半年,张天牛的妻儿还是没能熬过那个冬天,没等到过年,娘俩儿便一个接一个去了,死状还十分惨烈,不是七孔流血就是死不瞑目,可见死前遭受了多大的痛苦。
彼时张天牛才刚刚三十一岁,本是正值壮年的年纪,却在半年之内迅速衰老,似是被什么东西抽走了灵魂、吸干了精气,成日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人不人鬼不鬼的,再也不能挣扎一下。
而在当时,这样的厄运不止缠绕着张天牛一家,许许多多在他家后面染上怪病的人家也接龙般经历着他曾经历过的痛苦,且家庭溃败的速度及过程都与他一般无二,仿佛有只魔爪在无形中攥着所有人的心肺,随时就能掐得人痛不欲生。
不行!这病得制止、这病得杜绝!
四位村长痛定思痛,决心一定要与这怪病斗争到底,于是大家再次坐在一起郑重地商讨如何从根源上拔除病灶,好让村民们以后都不必再整日担惊受怕,也让青叶镇回归到以前那样的平静安宁。
如果一个馒头上长了霉点,而其他部分看起来又都是好的,那么对于家境贫穷的人来说,只要把馒头上的霉点掐掉,它就还是能吃的。
青叶镇虽然土地不小,人口也多,奈何山路坎坷外道崎岖,并不利于对外贸易和交流,所以大部分人家都很贫穷,而土地就是他们唯一的财富,金银财帛这些东西,早在当年逃难时期便丢得一干二净,几乎被人淡忘了个干净。
所以掐掉馒头霉点就还是个好馒头这种观念深深影响着每一个人,才会让四个村长很快便商讨出一个既能立马杜绝病情传染、又能把这病灶彻底摧毁的方法,那就是——“隔”。
……阴阳两隔的隔。
起初,所有人都坚决不同意这个解决方案,因为再怎么说,那些生了病的人白天都还是好好的,能正常交流正常行事,持有正常人最基本的情感与道德,哪里就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家庭步了张天牛家的后尘,那些死活不同意药死病亲的人,在经历了与他同样的悲惨下场和精神绝望后,心态也逐渐发生了转变。
要说这损阴德的事儿都交给每家每户里那些为数不多清醒着的人来干,那么最先受到伤害一定就是他们,因为无论是对自己亲戚还是家人,大家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相互建立起了那样浓厚的感情,谁又能真狠得下心来亲手断送掉至亲之人的性命?
所以当时很多人都在痛苦和麻木之间自我折磨着,一边受不了入夜后的折磨,一边又舍不得痛下杀手,整日整夜费尽心思琢磨这些事,精神萎靡得几乎没了人样,活得直像一具行尸走肉。
万幸,在那年新春之前,事情总算迎来了转机。
就在距离新年还有一个多月的那天,镇里所有染了怪病的人都在一夜之间选择了自我了结,且从他们遗体旁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遗物和遗来看,这事确实是他们老早就合计好了的。
他们知道自己生了病,也知道这个病估计没法治好,知道自己每晚都会给家人和无辜百姓带来很大的灾难,更知道家人早就身心俱疲、麻木憔悴。
所以大家一致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想放过所有为了照顾自己而备受折磨的亲人,也放过心无恶念却还是伤害了别人的自己,何况比起七窍流血和死不瞑目,自我了断好歹能够走得宁静安详些,已经算是很好的结局了。
风波之后,青叶镇的人口大大减少,因怪病绝了户的人家不在少数,都只能由交情甚好的邻居家帮着办丧,偌大的镇子一下空了许多,遍布着各家地里一年前搬家时来不及清理的枯枝败叶,山境的气氛看起来比没人来过之前还要低落,一派死气沉沉。
因为人少地多,全放着荒废了又十分可惜,所以村民们办完丧事纷纷重新划分了自家的耕地范围。许多绝了户的家田被拿出来分,你家分一亩我家分一亩,分到最后许多人都觉得再占就是负担了,这才作罢。
最后的最后,大家拿着新的地契,各自心中百感交集,虽然每家每户都得到了相比以前更多更广的耕地,可大家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年痛苦的经历,更不会忘了自己曾经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
当然,最不可能忘记的,还得是那个充满了魔气,害得大家家破人亡、痛不欲生的诅咒之地——育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