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盛一个反手还没将身后的人衣摆碰到，只听“碰”地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连带着的是阿七的惨叫。
这样的意外让坐在桌边的人都慌忙起身围了过去。
阿七借着冯盛的搀扶缓缓站立起身，目光颇为幽怨地望向对面那个挂着一脸尴尬笑意的女子，“阿云，今日咱们初见，你就是这么欢迎你儿子的？”
沈连云看着他龇牙咧嘴揉着膝盖的动作，立时生出满心的不忍，“有没有大碍呀？去看个大夫吧！”
她话音刚落，对面的孩子忽的捂嘴大笑，“我骗你的，傻阿云！”阿七说着怕对方不信，还在原地蹦跶了一下。
沈连云无奈摇头，但好歹这个家伙着实也摔了一跤，于是也懒得同儿子较真。
等菜上齐的时候，为着刚刚的玩笑赔罪，沈连云讨好似的给自家这个儿子夹了一个大大的鸭腿，然后剩下的另一个也颇识趣地推到了小盛。
沈连云看他们吃得津津有味，心中很是开怀，等她笑纳了自家夫君夹来的鱼肉后，闲闲开口，权作下饭的话头，“卫临最近好吗？”
阿七却搁了手里啃了一半的鸭腿，神情是同刚才完全
两样的严肃，“他去了战场，生死……未卜。”
一个词，叫桌上的人都停了夹菜的筷子，沈连云忽然明白那日梁友致着急赶回来的缘故，多半应该就是和卫临有关。
“哪里的战事？”
阿七不愿这样的话题毁了他们吃饭的兴致，但脸上实在挂不出一个笑，于是只得低下头去，“阿云可还记得琪罗国引发的那一场战争？”
“但我记得那场争端被卫临平息了啊，他这才顺利娶了宋家的女儿，这还是你告诉我们的嘛。”
沈连云回忆起他们当初得知卫临成亲的信件时，她的夫君还特特打造了一对如意木枕送给那对新婚夫妇为贺礼。
那个家伙得了礼物后，高兴得不得了，加急回信只为在信里不住地夸口他杨大哥手巧。
阿七用桌上的餐帕擦了擦嘴，喝了口冯盛递到嘴边的茶，“那只是一个开始，刚镇压不久，边陲部族纷纷不满冬日的上贡，于是起兵反抗，导致卫临负伤。”
冯盛忆起卫临受伤时，正逢阿七练武伤了膝盖，而那件事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年之久，缘何战事会在这时点？
阿七看着他们眼中的隐忧，心中有些不忍，本来见面是高兴
的事情，但念及卫临和自家一家的关系，这件事也是怎么都瞒不住的。
“秋收刚过，沿疆一带的百姓刚存了余粮准备过冬，不料外邦蛮夷骑马提刀而至，不单抢夺了粮食，连带着放火残杀了好些百姓。”
这样的惨况叫沈连云握紧了拳头，“那些戍守的官兵为何不救？”
“救了，但奈何敌寇人数众多，等求助救援的信件抵达京都的时候，那些蛮子早就得了东西回了自己的地界儿。”
阿七有些愤然地握紧了拳头，“所以卫临才向上面请旨，领兵突围至边疆，为的只是给那些百姓讨回一个公道。”
他记得当时卫临的折子被驳回了好几次，那人的理由是，“京畿皇城少不得将军的守护。”
但即使这样，卫临仍是每日写了上谏的官帖，最后还是那个匆匆赶回来的尚大人让那位君王首肯答应。
沈连云知道，卫临在边陲之地待过五年之久，自然对那处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有着深厚的感情，以他自来熟的性子，更别提得了当地居民多少照拂。
那个地方，虽是流亡之地，却也是护他性命安好的福泽之乡，是他一定要去征战保卫的家国领土。
“以他的实力，何故会落到生死不明的下场？”
阿七喉头有些发紧，“皇帝只许他领兵五千，可是单是琪罗国一族就有两万人，更何况还是西北边陲的若干部族，卫临他即使是个挂帅的将军，但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冯盛抬步走到他的边上，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好了阿七，那个人那么机灵，肯定会全身而退的。”
阿七没有看他，而是将头埋得更低了些，“小盛，所以我做了一个决定，我打算投笔从戎。”
如果卫临今次死了，那么以后就由他掌握卫氏皇城的兵力，如果没有，那么他更不能叫他的一个亲人屡次再如此以身犯险。
这样的决定不单叫冯盛僵立在原地，连带着边上的沈连云也站立起身，“阿七，我绝不同意！”
“阿云，你先冷静一下。”
杨秋生拉过她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的手，却被身前的人一把挥开，“阿生，你也听见他说什么了！战场，那样的地方对于一个十多岁的孩子，除了白白的牺牲，不会有其他任何的结果。”
阿七听着这番话，根本不敢去看身前这人的眼睛，“阿云，冯大叔的话我记得很清楚
，一个国家总需要有人牺牲奉献，这样才能护得一方子民安居乐业。”
沈连云为着他的坚持有些哽咽，这个道理她明白，每个人都希望有人可以冲锋陷阵，保家卫国，但同时，私心里又会祈盼，那个牺牲的人不会是自己的亲族。
冯盛松了搭在阿七肩头的手，别转过头，“你知道，我从来不想成为你做决定时考虑的那个障碍，但这不代表我每次都会支持。”
说了这句话，他抬步走到窗边，临窗而望，远处是真个京都连绵的屋宇，底下是浩浩百姓行踏的街道。
卫氏一国，让他的爷爷尽忠职守做了半辈子的县令，却落得没儿子送终的下场；他的阿爹为国为民洒尽了一身的热血，得到了却是贪污受贿的诬陷。
而现在，这个王朝又要拿走他生命中从小一起长大的唯一玩伴，难道不会太过分了吗？
杨秋生搂着自己的媳妇儿，冲对面一脸焦急的阿七摇了摇头，抬手指了指窗边站立的冯盛。
阿七轻轻点头，咬着下唇抬步向那个人走了过去，在伸手的刹那，他察觉到了滴落到手背上的一滴热泪。
“小盛，为着你们，我也会在战场上护好我自己，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