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穿过花园的时候,江雪柔在池塘里看见自己容光焕发——未知洞房良宵的次日,她在镜子里看到的是不是这样的容颜?时间太久,记不清楚了。她顺手理了理鬓发。一群顽皮的金鲤鱼游过,搅乱了她的影,她就向它们回敬了一个鬼脸——她的生活回来了,她的一切都回来了!
尽量不使慕容端阳姑嫂看出破绽,她狠狠板起面孔又低垂了眼睑才走进房去。可迎面见到一个陌生的男子,吓得她失声惊叫:“你……你……是谁?”
那男子没有答话,直勾勾地看着她。江雪柔稍稍冷静下来,才见慕容端阳、伍婉云、薛少清和南宫勤都在房中。慕容端阳着急地拉她来坐,道:“雪柔姐姐,就等你了。这次咱们可有出头的机会!”
江雪柔不解。
慕容端阳即道:“南宫勤昨天发现了惊天大事——这位就是京城的名捕,人称‘飞狐狸’的,赵长生。”
“赵……”江雪柔大吃一惊,“你……你来这里……”
伍婉云道:“南宫少爷昨日和赵捕头探讨些医术,不知怎么就扯到了仵作的行当上。赵捕头就说出关于陈庆的几个疑点……”
“才不是‘不知怎么’!”慕容端阳插嘴,“是我叫南宫勤帮我们出去打探消息的。南宫勤,你说是不是?”
“正是,正是。”南宫勤道,“在下的名字,就是殷勤、勤快。几位夫人小姐但有吩咐,刀山火海,在下也莫敢不从。”
慕容端阳道:“咦,好像你很不情愿似的。难道你和赵捕头聊了一回天没有胜读十年吗?啧啧,赵捕头真是厉害,听得我都傻了!”
江雪柔却不想听这打情骂俏的话,心知自己来到之前,赵长生已经把疑点给说了,便望了薛少清一眼,见她面色镇定,于是也把提起的心稍稍放下,问:“什么疑点?”
“那疑点就是——呵,可真长见识。赵捕头,这次你让我说行不行?”慕容端阳兴奋地。
赵长生淡淡道:“请便。”
慕容端阳就一脚踩到凳子上,用手指蘸茶了水在桌子上画着线: “用剑杀人,有很多不同的方式,譬如刺、削、挑、斩、切,等等,即使同一方式,又分不同的招式,所以留下不同的伤口。”她顿了顿,好像故意要卖关子,被伍婉云瞪了一眼,才继续道:“但其实,因为每个人用剑的力道和习惯都不一样,所以即使是用同一把剑,同一个招式,从同一个部位击中对手,只要用剑的不是同一个人,留下的伤口就是不一样的——难怪人说‘天网恢恢’,杀了人就像按了手印,总会被抓着。”
江雪柔一愣,又去看薛少清。后者飞快地使个眼色,叫她不要慌张。
慕容端阳继续道:“江湖上认定咱们姐妹三人是杀害陈庆和满客栈其他人的凶手,其根据,是当初赵捕头验尸看伤的结论,即,全是死在断情剑下。不过,赵捕头自己当时有一点疑问,那些伤口,除了陈庆身上两处伤痕中的一处与众不同外,其他的,绝对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但是,现场有雪柔姐姐的玉坠,和我的弹弓,说明至少我们两人都是在场的。如果当时,是急于杀人灭口,没道理明明有帮手,却一个人行动,而且,两个人决不能同时用断情剑杀人,伤口中至少应该有些是别的兵器造成的……神吧?”
她颠三倒四的,江雪柔险些没听明白。
赵长生微微一笑,从旁解释道:“当时江湖中对三位的谣传已经很多,赵某基于这些谣传,给了自己一个合理的推断:薛夫人先向陈庆施美人计,借机刺了第一剑,这就夺了断情剑,而慕容姑娘脾气暴烈些,夺过断情剑来补了第二剑,再持剑杀尽客栈中上下人等。”
慕容端阳笑笑,向江雪柔挤挤眼睛,俏皮道:“这推断倒是十分符合我的性子。”
赵长生道:“当时看来,这推断未免牵强,但后来却意外的证实了——薛夫人在血衣派持剑伤人,那伤口虽不是断情剑,但是单看手法,正和陈庆身上的第一道伤口吻合。而西子门的郁道微掌门遇害,伤口和陈庆身上的第二道伤口,以及客栈中其余人的伤口相同。所以赵某更加断定,是薛夫人和慕容姑娘交替使用断情剑伤人。”
“那后来呢?后来呢?”慕容端阳急道,“你说你是怎么看出咱们是冤枉的?你一直都不肯说呢!”
“他是怕说出来了,慕容小姐要生气。”南宫勤道,“昨日他倒是和在下讲过,这惹小姐生气挨小姐拳头的恶人,就由在下来做吧。”向赵长生微微颔首,取得了同意,即道:“赵捕头晓得,陈庆武功拙劣,是慕容小姐的手下败将,客栈中其他的人,也决非慕容小姐的敌手。但是,西子门掌门郁道微,出手迅捷狠毒,闻名江湖,慕容小姐即使有心暗算她,恐怕也不能一击而中。”
慕容端阳一下红了脸:“好哇,你——你——你们是笑我武功寻常?昨天晚上私底下不和我说,非要这会当着大家下我的面子!看我不——”她举手要打,但是南宫勤满面含笑,好像就等着她的一个耳光呢,于是忍不住“噗嗤”笑了,敷衍过去。
赵长生道:“赵某假设慕容姑娘当时侥幸取胜,可后来听西子门的一位弟子说,当时三位都被重手点了穴道,并无分毫内力。赵某知道,这种封穴大方法,虽然因人功力不同效用也有区别,只不过通常都要十个时辰才能解除,最快也得六个时辰。慕容姑娘在内力全失之时,要侥幸到何等地步才能将郁掌门一剑杀害——实在是太不寻常了。”
慕容端阳点头——听见给自己洗脱冤屈了,登时忘记了这也是建立在她“武功寻常”的前提之上。
赵长生道:“凶手是谁,想来诸位都知道……”说着深深地看了薛少清一眼。
薛少清冷冷道:“你不必看我。我早和雪柔她们说过,我这个人六亲不认,就认天理真相。要不,我也不会收留她们。你只要拿出真凭实据来,天王老子我也不偏帮。”
赵长生点点头,仿佛很是敬佩,但又好像另有深意,道:“这个凶手,赵某原本也绝想不到——因为他表面看来,侠义非常——直到那一天,我们一行人在路上遇到恶霸强抢民女,这凶手出手相救,把恶霸当街斩杀。他用的不是断情剑,但是伤口的力道,着力的方式,那是绝对错不了的——薛少白,就是他了。”
江雪柔的心一下沉入无底深渊。
“活该!”慕容端阳拍桌子,“薛少白这伪君子,想要捞个好名声,反而露出了狐狸尾巴!赵捕头,果然厉害!佩服!佩服!”
赵长生冲她微微抱了抱拳:“不敢,赵某做的就是这一行,不把凶手绳之以法,赵某不是白吃朝廷俸禄了么?慕容小姐要谢,倒应该谢谢南宫少爷,若非他对这些冷门的学问大有研究,赵某可不会同他聊上天,也不会找到几位呢!”
慕容端阳听了,就向南宫勤抱抱拳,南宫勤同她作揖还礼,两人笑成一团。
薛少清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赵捕头,这件事情看来似乎就是你说的样子,不过,剑伤的差别细微,普通人根本就不能分辨,说出来,难以服众。你要将凶手绳之以法,就得提出信服天下的人证、物证来。”
“人证就是我!”慕容端阳一拍胸脯,“薛少白杀陈庆,我亲眼看到;至于物证,断情剑就在他腰里挂着,南宫少奶奶,你去拿来一看就知。”
薛少清不说话。赵长生却惊道:“这决无可能!他日日配在身边的,就是他当时在街头惩治恶霸的剑。我曾怀疑,问他借来一看。他说此剑系薛家家传,剑柄上的丝带还是薛夫人所缠——薛夫人,有这事么?”
江雪柔一愣,结巴道:“有……少白他……曾答应我,永远不把丝带解下来。”
“这就怪了!”慕容端阳道,“那夜他杀死郁道微,的确就是用的那柄剑呀,雪柔姐姐你也看到——那就是断情剑。”
“我……”江雪柔嗫嚅,“天太黑,我……我只看见剑刃,没有看到剑柄。”
“这么说就是只有人证没有物证了。”薛少清冷冷道,“并非我有心偏袒兄弟,只是现在全武林都知道慕容小姐的弹弓在陈庆的房间里,大家都已先入为主认定了你是雪柔的帮凶,谁会相信你这个人证呢?”
“我……”慕容端阳涨红了脸,挫败地敲着桌子。
赵长生道:“南宫少奶奶顾虑的没错。赵某以为上上之策,是要令得薛少白使用断情剑,而且是当着天下英雄的面使用断情剑,人赃并获,他就无从狡赖了。”
薛少清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