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前的东宫正殿
窗牖大开，微风袭来，一张檀木桌上堆放着如山般的金帛奏折，岿然不动，只有几张白纸在风的冲击下哗哗地上下浮动。
宫女兰香刚刚整理完内务，见风大，从屏风内绕出，正欲关窗，无意间往殿外一瞥，忽被一道绿色的身影吸引。
只见晨曦下，少年徘徊不定的身影带着墨绿的斑驳的光影被钉在水洼中央，刘麒眉头紧锁，磋磨手掌，旁若无人似地在正殿外来回踱步，嘴里还振振有词地说着什么。
“王兄，关于草场上的事情，我……不行不行，语气不对，太卑微了，搞的真像是我的错一样。”
“咳，王兄，我今日来是想和你解释，那天我没有推裕华，是她自己……”
“哎呀，太生硬了，也不行！”
他说的正起劲儿，身后却冷不丁传来一道声音，“奴婢见过八皇子殿下，不知殿下今日来东宫所为何事？”
刘麒被吓了一跳，转身后看见兰香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内心油然而生一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突然被发现的尴尬，耳尖不免通红。
他瞪着兰香，责怪道:“你走路怎没一点声音？”
兰香:“……”
这样大的风声，这样大动静的打扫声……殿下，是您自己太入神而与世隔绝，怎还怪别人走路没声音。她抿着唇，神色颇有些委屈地望着刘麒。
“王兄几时下朝？”刘麒不耐烦地问。
兰香抬眸看了眼太阳，回道:“此刻已辰时了，按照以往，太子殿下早下了朝，如今该在陪裕华公主用膳才对……八皇子要找太子殿下，怕得去芳华殿。”
“又是裕华。”刘麒语气里带着不悦，在正殿门外来回踱步，似在思索，一时间，就连水洼上的影子都变得弯曲扭捏。
“你去——”
他指着兰香吩咐道:“把王兄喊回来，就说本王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找他，切不可耽误。”
兰香还在斟酌，面前的刘麒却急不可耐地一直催促，“快去啊！”
她哎哎两声便马不停蹄地往芳华殿赶。正巧在连廊下碰见给裕华公主煎药的菊香，两人打声招呼，结伴去到芳华殿，等公主睡下，她这才引着太子赶往正殿。
此刻，刘麒正焦灼地等待着刘羿的到来，几乎坐立难安。一看见殿外出现了那道熟悉的白色身影，他喜得几乎跳起，孩童般天真地唤“王兄”。
刘羿从他面前走过，冷淡地嗯了一声，迎着他激动的目光不紧不慢地坐定在桌前，拿起那如山高的奏折，轻抬眼皮看了刘麒一眼，道:“说吧，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要同孤讲？”
此时殿门大敞开，时不时还会传来几声廊下宫女的嬉笑声，太监立在门旁，耳朵高度灵敏，时刻监察着殿里的一举一动。刘麒抿着唇，脸上难得显出一丝难堪，他实在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有损自己威严的话。
“王兄，能不能……”他指了指一旁侍候的宫女。
刘羿微微颔首，瞥了眼兰香。
这个精明的掌事宫女顿时心领神会，领着一众宫娥匆忙离殿，还体贴地将殿门阖实。
一片喧嚣后迎来长久的寂静，殿里终于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
刘羿复看他一眼，“现在可以说了？”
话音刚落，只听扑通一声，又见刚刚还挺腰直背，傲态无比的少年此刻却轰然跪在了地上，低眉顺眼般摆出下位者的姿态。
“王兄我错了。”
闻言，刘羿放下手中奏折，蹙深眉，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没有曦光的殿宇带着冷意，随着唯二之人的沉默，殿里的气氛随即降至冰点。刘羿尖锐的眸光就像无声箭矢般刺向刘麒的身体，逼迫他不得不耸高脊背，四肢匍匐着去迎接疼痛。
“那日在围猎场，裕华受伤一事与我无关，从始至终我都只是在和音容争辩，绝没有动手去推她，我发誓！”
他向前趋了两步，言辞恳切。
刘羿眼神死死咬着他不放，“照你这样说，此事与你毫不相干，那你今日来又是认的什么错？”
“因为王兄曾教导过……”刘麒小声开口，“亲者，爱也。我作为音容的哥哥，却因一件小事同她大打出手，实在有失气度，惹人闲话不说，还丢了皇家颜面，臣弟此番大彻大悟，今日特来负荆请罪，请王兄责罚。”
他深深叩下一拜。
“请罪？”桌前的刘羿站起身，白袍速地落下，盖住革靴上四爪金蟒幽戾的眼眸。
“你要请的何止是这一罪。”
庞大的阴影自上而下地笼罩住刘麒，强大的威压正悬在头顶。他绷直背脊，茫然抬头问道:“王兄何意？除此一罪外，我难道还有不妥之处吗？”
两人目光相接，刘羿凛然道:“嫉英妒才，志如宵小犹妄图置人于死地也，此为一罪；为一己荣誉不念骨肉至亲，刻薄狂悖，此为二罪；因任性妄为致使无辜之人受伤，毫无怜悯之心，此为三罪！汝因识二罪特来请罚，却在言辞中又犯一错。”
“臣弟……”刘麒眼中闪过一瞬惊慌，“臣弟之言辞，不知何处有错？”
“裕华一事，且算你没有动手推搡至她受伤，判为无罪。但，你说你是音容的哥哥，不该小肚鸡肠同她计较，可却将裕华搁置一边，划为外人，甚至在她受伤后见死不救，如此偏私，难道没错吗？”
“我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