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麒慌忙自辩:“我没有见死不救,当时事发突然,我和音容都被吓傻了,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王兄,我虽善妒,可绝不是那铁石心肠之人,王兄你一定要信我。”他跪着往前走,因为怕失去,显得很仓惶,拼了命地抓住刘羿的袍角当做最后的慰籍。
刘羿意外地没有甩开他,只是冷冷地说了句“孤信你。”
这句满怀希冀的话语让刘麒惶恐的心一下又活了过来,他抬起湿漉漉的眼睫,还来不及高兴之余,又听刘羿话锋一转道:“可孤仍要治你的罪。”
“长吉,孤且问你,倘若我大汉一个普通百姓因你的肆意妄为而受伤,即使你不是原凶,你也会感到愧疚吗?”
刘麒抬起的眉梢凝成疑惑的形状,反复咀嚼这句话后,他垂下脑袋,诚实说道:“我不懂,这与我受罚有何干系?”
刘羿仍然深深凝望着他,不容置疑道:“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
“不……”刘麒说,“我不会愧疚,该愧疚的应该是那个原凶才对!我为什么要用别人的过错来折磨自己,让自己不得安生呢?”
“这就是你的答案?”刘羿问。
“是,这就是我的答案。”
“那孤再问你,裕华之于你,是为何人?”
“一起长大的妹妹。”
“那若是她因你的任性受了伤,你会内疚吗?”
刘麒咽了咽口水,咬着牙硬声道:“不会!是她自己不小心撞到了柱子上,我没有推她,为何内疚?”
“那若是你的亲妹妹音容呢?你的答案也是‘不’吗?”
刘麒蹙深眉,答案不再斩钉截铁,脸色也开始发白。犹豫再三后,他还是说:“是,我不会内疚。”
“那么,若那个人是孤呢?是母后或者父皇呢?是你未来的爱人呢,你会怎么做?当看见他们意识恍惚地躺在血泊之中的那一刻,你是在庆幸同音容吵赢了一场无关紧要的架,还是在内疚,因自己的小肚鸡肠带给了别人伤害你爱人的机会?”
“你会不会想,要是当初没有同音容吵架就好了,若我没有那样刻薄,若我气量宏大,心有怜悯,王兄就不会受伤,父皇母后就不会受伤,心爱之人就不会受伤……”
刘羿徐徐道来,像刻意要往刘麒的心里钉钉子。
那个坚定的选择者此刻已嘴唇发白,他渐渐松开了紧握着刘羿袍角的手,状似颓然地瘫坐在地上,“王兄……你知道我不会这样做,我不会让你和母后受到任何伤害。”
“那你这次的回答是什么?也是‘不’吗?”
刘麒摇着头,似要将整颗热滚滚的心意都解剖在他敬爱的王兄面前,几乎脱口而出,“若王兄因我的任性而受伤,至此一生我都不会原谅自己!”
亲者,爱也。
他牢牢记得这句话。
虽然他是个混蛋,善妒成疾,即没有高尚的品格也没有志大的抱负,可若是他的骨肉至亲此刻都处在危局之中,哪怕斧钺汤镬,刀山火海,他也会义不容辞。
刘羿默了会儿,随后会心一笑,收去严厉和冷漠的爪牙,用温暖的手心抚了抚刘麒的头顶,徐声道:“长吉,你即爱我,为何不能爱音容,爱裕华,爱天下众生?孤要告诉你,为君为储者此一生都不能有所偏私,不论是对孤,音容和裕华,还是对大汉任何一位百姓,你都要心怀怜悯,要爱苍生像爱一人一样。”
王兄眼里的温柔,是刘麒此生第一次得到。他看着看着,突然觉得眼眶火辣,似有一股无名的源泉即将奔涌而出。
刘麒别过脸去,飞快擦拭完泪花,声音沙哑道:“王兄劝我不要偏私,无非就是要护着裕华,你是想告诉我,音容是我的妹妹,裕华也是我的妹妹,我应该一视同仁,不该有所偏颇对不对?什么爱苍生就像爱一人,我看整个大汉最偏私不公的人就是你才对。”
“从小到大,你给裕华的一切,包括毫无保留的爱都是不曾给予过我的……”
他想起幼年的故事。
一个崇拜哥哥的弟弟,渴望得到爱护,于是每日卖乖般跟在他的身后,吃饭要同他一起,读要同他一起,习武也要同他一起,摔倒了,第一个会想起他,当伸手想要拥抱时,他却冷漠疏离又狠心离去。那时的弟弟趴在地上,哭肿了眼睛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哥哥不爱自己。
弟弟是绚烂的夏,可哥哥却是一片孤寞的秋的落叶,两个不同频段的人,谁也不能走进谁的世界里。
从小活在幸福里的刘麒,母后宠溺他,父皇喜爱他,阖宫上下都敬重他。唯独王兄,厌恶他。
“你从不肯疼我,明明我才是你的弟弟,亲弟弟!可你却将所有的爱都给了裕华!”他哭着控诉。
一时间,以往强大自持的太子殿下也无措起来。当面对敌人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他总是乐此不疲地迎难而上,可面对亲人的委屈时,他却突然束手无措,想当一名可耻的逃兵。
斟酌万千,刘羿最后缓缓吐出一句:“这些话孤从未听你说过。”
“你当然不会听过!你的心里只有裕华,哪里肯多分一点给我,更不会关心我过的好不好,活的开不开心。”
刘麒硒笑一声,那笑声在刘羿听来异常刺耳。
“长吉……”刘羿的内心似油煎一样难熬,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望向大开的窗牖,曜灵惠风,大片桃花飘落,纷纷扬扬似羽毛轻,似蝴蝶灵动。万千花瓣闪过眼底,就像闪过万千情绪,刘羿沉声道,“你在春晖下长大,接受着所有的光和雨露,不会明白一朵夹缝里生存的花是怎样得担惊受怕,你有母后全部的爱,有你的金乌晨曦,可裕华她……只剩下一个暗淡的我。”
“长吉,除了她自己,整个大汉再没有她的依靠了……”
所以求你,不要再祈求我的爱,不要再分走属于裕华的唯一一点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