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掌柜望向那只荷包,竟见鱼眼已然绣好。那是一条比目鱼,眼神若人一般,脉脉含情。
吴掌柜深知无名绣艺了得,却不曾知道她刺绣的速度也如此之快,心下不犹惊叹,转而庆幸——这样的妙人儿,还好是吴氏绣馆的人。
“全是肺腑之言,姑娘莫要嫌我肉麻。只是我家那位在时,夫妻之间多有恩爱,如今只留下圆儿这孩子,还有这绣馆,若非姑娘,只怕是这点念想也留不下来了。”说着吴掌柜竟流出泪来。
“好了,吴掌柜,竟不知你还是这般痴情之人,我若不应下这桩事,倒要叫你负了妻子似的。”无名觉得好笑,一个论年纪可以做她父亲的大男人,竟在自己面前落下泪来。
“姑娘,我方才那般话绝无他意。”吴掌柜忙道。
“哪里话,我如今因着绣馆的庇佑,才能在这方屋子里活得自在。这样吧,我需得见见林氏中人的绣功,却也不能厚此薄彼。百里城中,若有真心实意想学的,都带着自己的绣品过来,我过过眼。记住,功夫如何不打紧,重要的是品性要好,耐得住性子,毕竟刺绣非一日之功。”
“好,我这就去传话。”
翌日清晨,那林氏布庄便将人送了来,同时其他布庄和绣馆也送来了不少人,都是百里城有名的绣娘。
无名一一查看她们的绣品,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
那些绣娘们正坐在堂下窃窃私语,隔着帘子望着无名的身影,见她这般姿态,不免紧张起来。
怎么说都是在百里城有些名声的,可若是在这里落声不好——在这里,被这位百里城绣技第一的绣娘说声不好,待出了这吴氏绣馆的门,还有谁会来请她们的绣品——这样一想,她们一个个手不自觉攥成了拳头,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许久,无名开口,声音清脆利落,惊醒众人:“这些绣品,都乃佳品,却都不是我想要的东西,”她顿了顿,又道:“唯有此帕,甚得我心。”
堂下一阵哗然,一面唏嘘自己的作品并没有被无名抨击,一面又好奇无名口中之帕是如何惊奇了得。
“不知能否让我等一观?”一绣娘道。众人也皆附和。
无名将帕子递出去,绣馆仆人接过帕子,向众人展示。
众人皆凑上前去观那帕子。
“这帕子并无特别之处,上面的芙蓉花绣得歪歪扭扭,针脚不匀,还不如一般绣娘。”
“就是就是。”
“恕我等眼拙,并未从这方帕子瞧出绣功,斗胆请教无名姑娘。”
“没绣功便是最好的绣功,”无名笑道,“这帕子并非新作,乃是临摹之作。”
“临摹之作,这……”众人皆摸不着头脑。
“可姑娘不是说,要带着自己的作品前来吗?临摹之作怎能入选?”
“这方帕子上血迹斑斑,可见其人用心良苦,被刺了那么多针,却还能耐着性子绣完,这般毅力,正是我要找的人。”无名继续答疑。
“无名姑娘说笑了,这百里城出众的绣娘今日都在此处,哪一个不是从手磨出血开始的?若论性子,在场之人都是耐得住的。姑娘只怕是寻我等开心呢吧。”
“非也,诸位请再仔细瞧瞧,这帕子针脚杂乱不假,却乱中有序。诸位都是这百里城中的巧手,应该比无名更清楚,绣技可磨,想要参透这乱针绣法,确难。”
那群绣娘便又仔细观察那方帕子,果真如无名所说,是乱针绣法——可城中竟还有人会这乱针绣,且不为人所知,却又在此出现,实在令人费解。
“诸位的绣技各有其长,无名不敢多做评价,只有一些拙见奉上,之后自会写下随绣品一同送回各位的布庄。这方帕子的主人留下,其余的人都请回吧。”
说着无名便遣散了众人,身旁的仆人也一同退下。
绣馆堂内,只剩无名与那芙蓉帕的主人。
无名掀开帘子,走上前去,细观察那人,却见那人丫鬟装束,也只十三四岁的模样。
无名收起心间疑虑,转回堂上坐下,问道:“你是林氏布庄的人?这方帕子是你绣的?这芙蓉花可也是你绣的?”
无名向下望去,只见她正在发愣,便又问了一遍。
“是……也不是。”
怜生觉得好笑,自己竟被一女子的美貌惊得不知如何开口说话。无名姑娘果然如传闻般天资惊人,不!比传闻更甚——这张脸,幻作男女都是倾城之貌!她又感慨同为女子,为何自己却无那般花容月貌。
“何意?”
“这方帕子本是我绣来参选的,只是手脚笨拙,总也绣不好。我家夫人最爱芙蓉,家中处处植有芙蓉,可夫人说,如我这般功夫,不堪入目,定入不了姑娘的眼,便教我乱针绣。我天资愚笨,若非夫人对我颇费的这番苦心,今日我怕是也同那些绣娘一样,如今已无缘在此同姑娘说话了。”
“你家夫人倒是费心,你叫什么名字?”
“怜生。夫人给我起的。”
“怜生……”无名垂下眼去,若有所思。
“姑娘?你在想什么。”怜生问道。
无名很快拉回思绪,道:“你既知自己无有天资,为何还来参选?”
“因姑娘你。”
“我?”
“姑娘不是说了,不论绣技,只见心性。依姑娘所见,怜生心性如何?”
“你很好,”无名笑道,“就只是因为这个?”
“还有我家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