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会议室里，黑压压坐了足有十个面试官。她礼貌地向众人颔首，说自己是来应聘策划岗的田若禾。话音刚落，坐在对面中间偏左位子上埋头看材料的人抬起头来，下意识地，她也将目光朝那人移去。电光石火间，俩人四目以对。
那张严肃而冷峻的面孔她认识——曲靖恒！他比以前魁梧、黝黑了一些，神态充满了成年男人的稳重和成熟，眉毛上扬时，额前皱纹清晰可见。他面庞干净、一身正装，即使只是随意坐在那里，也全然是一副成功人士运筹帷幄的松弛模样。看见他面前“副总经理”的桌牌之后，田若禾心里一顿——毕业十年，她与他之间，竟已是云泥之别。
人事经理让作自我介绍。她大致说了毕业院校、工作履历和此前操作过的一些项目，将目光移向人事经理，期待她的发问。人事经理却只是低头看简历，并没有回应她。眼看着即将冷场，坐在正中间的总经理张口发问：“目前在职还是离职？”
那个胖乎乎的中年人长得像极了弥勒佛，声音柔和却浑厚，说话时，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离职。”田若禾说
“待业青年啊？”总经理道：“上一份工作为什么离职？”
“公司濒临破产，经济性裁员。”
“本科学的哲学专业？”
总经理脱口而出的一句提问，给田若禾心里注入了一丝忐忑，心想，城北集团在招聘拥有十年工作经验的劳动力时，不会还把大学所学专业列入考核范畴吧？当年高考结束后，她第一志愿填了城大哲学系，妄想通过学习尼采、康德、黑格尔等人的思想，解决自己关于人生与未来的困顿，顺便为自己搏一个好前程，入学之后才知道，哲学被列为城大“十大天坑专业”之首，就业率常年稳居倒数第一。他们全班20个人，18个是调剂进来的，只有她和于梦一是主动入的坑，也因此，她俩成了好朋友。
“看你简历，32岁了，孩子多大了？”桌牌上写着“财务经理”的中年女子问道。
“还没有结婚。”
田若禾回答得云淡风轻，却惊讶了对面好几个中老年人。总经理听她未婚无孩，像被蝎子蛰了似的顿了一下，远处的财务经理像看外星人似的看着她，一脸疑惑地问：“是——没有稳定的伴侣还是……？”
她把田若禾当成前卫的“性开放”人群了！
找工作这阵子，田若禾被问过是不是“同性恋”、是不是不婚主义者、是不是受过感情的伤……她心说，32岁未婚，是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吗？怎么总能碰到把注意力放在这件事儿上的人？一脸严肃地回答：“没有伴侣！”
财务经理更惊诧了，愣了一下，问：“你对婚姻和感情是怎么考虑的？”
这些提问跟岗位竞聘并没有什么关系，田若禾不打算继续回答，微笑着看向胖乎乎的中年财务经理，说：“如果有机会成为朋友，以后可以详细探讨。”
因为她的这些话，压抑的会议室里浮起了一些笑声，只是财务经理的脸色看上去有些别扭。曲靖恒抬头看看众人，把目光移向田若禾，说要看作品。她从平板电脑里翻出来几个自以为还算优秀的方案，双手递过去，让他过目。
他走马观花地看了一套方案，把平板电脑递给了身旁的策划经理。那个发际线已退至后脑勺面庞却还很是年轻的青年男子仔仔细细翻完几份PPT，清了清嗓子，问田若禾：“你在以前公司都已经做到部门负责人了，来我们这儿做基层职员，会不会有落差？”
谁往下坠的时候能没有心理落差？可是这种场合，总不能将内心的顾虑全盘托出，田若禾顾左右而言他，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场面话。待她说完，人事经理言简意赅地讲述了城北集团的情况和编号十九司的资产运营公司的发展方向，看着田若禾，郑重其事地说：“如果被录用，你将入职城北集团全资子公司十九司。”
田若禾点点头，心想，无论是进哪家子公司，只要在城北集团体系，也都算得上靠谱工作。若是能被录用，简直就是祖坟冒青烟。
“十九司去年底刚成立，公司体系还不完善，现阶段人员流动比较大，所以本次面向社会招聘的人员都是劳务派遣工，你能接受这种合作模式吗？”人事经理说完，又清晰明了地说了薪资数额——不到以前工资的百分之八十。
听完这些，田若禾心中刚刚起的希望火种瞬间变得奄奄一息。降级降薪也就罢了，居然还是个毫无保障、没有晋升前途甚至随时都会被辞退的“临时工”。她渴望得到一份稳定而长久的工作，城北集团所提供的岗位显然与之不符。然而，财务状况不允许她继续待业。担心一脚踩进泥坑，又担心错过机会，一时间拿不定主意，竟纠结起来。
“我们会根据应聘者的面试得分择优录用！”打断她思绪的是曲靖恒。他把目光从手边的应聘评分表上移开，远远看着田若禾，道：“今天的面试就到这里，录用结果两周内会在集团官网上公示。”
走出城北集团大楼，田若禾头顶布满愁云。她发信息给于梦一，问是不是通过曲靖恒给自己推的简历。
彼时，于梦一正在相亲，言简意赅地回了一个“是”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