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业空窗期在进入第四个月之后，田若禾的焦虑达到了顶峰。再找不到工作，不仅房贷得断供，糊口都成问题。她一筹莫展地躺在地板上，对着头顶的天花板发问：如果一直找不到工作，会不会被饿死？
32岁的年纪，要如何才能维持生计？
实在不行，去做门槛低一点的工作？家政员、外卖员、收银员、洗碗工、服务员……这些职业在脑海里肆意翻滚了许久，她恨铁不成钢地砸了自己一拳。辛辛苦苦读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从偏远小山村爬进西市，怎能又坠落回原地？
孔乙己的长衫，她舍不得丢弃！至少，现在还舍不得！
手机消息提示，有新邮件。
“尊敬的田若禾女士：
经严格甄选，你符合我司策划岗位任职要求。请于下周一上午携带本人身份证、学历及学位证、离职证明、入职体检报告来城北集团十九司报到。
确认可以入职，请回复 ‘是’，放弃请回复 ‘否’，今日18时之前不回复，视为放弃。”
尽管只是个劳务派遣工，也还是要去！她不能再没有稳定收入了！
按照城北集团的惯例，新员工入职第一周得接受培训。人事部准备的培训内容除了企业化、集团产业版图和各领导的行事风格之外，还有一堆五花八门的互动游戏，为的是让新人之间快速破冰，以便更好的进入工作状态。培训的第三天，田若禾正在跟人做猜词游戏，被破门而入的策划部经理刘金硕拉着去了隔壁会议室。
亮到发光的会议室里乌央央坐满了人，却安静地如同无人之境，空气像是凝固住了一般，给人一种缺氧的窒息感。
巨型电视机上播放着“海上梦幻城营销方案”幻灯片，汇报席上的人像犯错的小孩一般六神无主地扣着手指，主座这边一排人，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垂头丧气、蔫不拉几、无精打采。田若禾一脸疑惑地看向刘金硕，压着声音问他：“叫我来这里做什么？”
刘金硕瞟了她一眼，朝着远处的电视机扬了扬下巴，吩咐汇报席上的青年再播一遍PPT。
那份方案里，没有市场调研、没有竞品比对、没有项目自身利弊分析、没有营销目标，全是一些华而不实的大型活动——灯光秀、烟花秀、流量明星演唱会、艺术节、马拉松、环城自行车比赛……她断定眼前这份空洞、粗浅、异想天开的方案跟“海上梦幻城”关系不大，这种方案，领导看完八成是要上火的。会议室气氛如此沉重，多半是众人前一刻挨了领导的训斥。
“有什么建议？”刘金硕问。
田若禾心说，自己一个新员工，还是不要鲁莽发言的好，岔开话题，问：“项目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刘金硕正要说话，会议室大门被推开了。
只见曲靖恒走到桌前，冷冷地瞥了一眼对面乙方公司的人，拿起桌上的玻璃水杯，又把头转向主座这一列，下命令道：“投拓部、招商部、策划部负责人，明早跟我去海岛出差。”转身要走，察觉田若禾也在场，又补充了一句：“田若禾也一起去。”
待曲靖恒离开，众人终于舒了一口长气，会议室的氛围也终于稍微轻松了一些。
“简直是伏地魔！”刘金硕看着曲靖恒离去的背影小声嘀咕了一句，从靠墙的架上抽出厚厚一本项目进展情况报告塞给田若禾，叮嘱她一定要认真看。
“海上梦幻城”项目占地超00亩，落位了一处乐园、一座酒店和一个商业中心，计划年底对外开放，可眼下各项进程都不甚顺利：乐园虽然已经建成，两轮压力测试却都不过关，尚不具备接待能力；商业中心招商工作进展缓慢，几乎没签下来任何优质商户；酒店的市场拓展也困难重重，运营团队看工作推进难度大，甚至一度建议改酒店为长租公寓。眼看着已经入秋，项目仍然未见实质性进展，集团开会追责，负责项目开发和管理的两家子公司竟推诿扯皮起来，开发公司认为管理公司能力差，管理公司认为产品设计和规划不合理，两家吵得不可开交，谁也不愿意承担责任。集团董事长气得拍桌子，处理了几个高管，发了份红头件，把“海上梦幻城”项目的实际控制权移交给十九司了。
这是十九司成立以来接手的第一个大型项目，做好了，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做不好，非但要挨集团批评，还得遭受兄弟单位的嘲讽，后续发展恐怕都得受影响。总经理秦康年和副总曲靖恒为此焦头烂额，内部团队自由散漫混日子，花重金找来的乙方公司只会唱高调。方才的方案沟通会上，秦康年发了一通火，曲靖恒也借机指桑骂槐了一番，看似是批评乙方公司，实则是给自己的一众下属拧发条。
看完项目件，田若禾竟有点同情曲靖恒。虽说秦康年是十九司第一责任人，可他只需把控大方向，不用事必躬亲去执行。曲靖恒作为副总，非但要帮秦康年做决策，还得把一切任务具象化。所有的琐碎工作，都得他去落实。若是工作上出现纰漏，集团批评秦总，秦总可以拿曲靖恒开刀，曲靖恒要是向下问责，手下那群从其他子公司借调过来的中层大可以打一份报告申请调离……
在这个公司里，曲靖恒看似一人之下众人之上，整日被前簇后拥，实际上孤零零一个，根本就没有拥趸。
田若禾打算认真参与“海上梦幻城”项目，有帮曲靖恒的成分，更多却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如此棘手的工作，但凡做出一点成绩，都会被看见。等有业绩傍身，她便可以在十九司站稳脚跟，以后的职场道路自然也会顺畅一些。
对于即将到来的出差，别人愁容满面，她却心怀憧憬。
初秋的海岛，空气滚烫而黏腻。湿气太大的缘故，体感温度远高于实际气温。一群北方人走出机场没几分钟，就已热得叫苦不迭。到了项目部，与驻地在此的同事一汇合，便纷纷开启抱怨模式。
“集团真是钱多烧的，在哪儿投个项目不好，偏偏跑到这鬼地方？”
“除了台风就是酷暑，能有人来就怪了。”
“乐园已经有商业街了还建商业中心，做规划的人脑子怕是进了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