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鹂一时嘴快说出自己拜了个举人老师,黄鹏闻言顿时严肃了起来:“鹂娘!你说你拜了个举人老师?这是怎么回事儿?”
黄鹂也是一时嘴快,但这种事儿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当即大大方方地说:“我昨日去探望陈举人,正遇上陈举人要收李四哥做弟子,我便蹭了个弟子回来!”
蹭了个……弟子回来……
这句话一出口,黄鹏跟黄鹤宛如被雷劈了一般,两人齐齐发愣,到底黄鹏年纪大些,先反应了过来,表情严肃了起来:“鹂娘,你拜了陈举人做老师,怎么也不跟爹爹说一声?”
黄鹂小声道:“我就是随口说的,还没想好怎么跟爹娘讲……我怕他们不高兴呢!”
“荒唐!”黄鹏狠狠拍了下桌子:“你这是要气死爹娘么?这么大的事儿,是能瞒过去的么?你要是真怕爹娘会不高兴,那干嘛还要拜这个老师?你既然专门拜师了,那就要把礼数做全了!今日要不是你一时说漏了嘴,是不是还要继续瞒下去?拜了个老师还跟没事儿似的想过去过去,不想过去就不过去?你当正经拜了师还跟你在刘先生面前一样?天地君亲师!老师跟爹娘也没多大区别了,你竟然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拜了就拜了!”
黄鹏巴拉巴拉巴拉说个不停,只听得黄鹂头晕目眩,好容易逮住黄鹏两句话的间隙,赶紧插嘴进来道:“我没想瞒着爹娘,就是没相好怎么说罢了!”
黄鹏怒道:“少跟我强词夺理,说白了还不是你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黄鹂顿时萎了,她挺尊重陈举人的,但也确实没有太把这件事儿放在心上,本来嘛,这也不是什么她处心积虑拿到的机会,就像她说的,纯粹蹭来的机会!
这会儿见哥哥发了火儿,也不敢吭气了:她是女孩子,所以并没有被太多地灌输师道尊严这些东西,刘先生虽然不是什么靠谱的人,但也不是什么没本事就架子傻大的,所以黄鹂虽然知道要尊重老师,但并没有太直观的体会。但是黄鹏跟黄鹤不一样,他们比较小的时候那是去镇上上过几天蒙学的,蒙学教课的不过是个老童生,可是别说学生们了,便是学生的家长们,又有哪个敢在老先生面前聒噪?学生不听话了直接拿竹板往手心上抽的!黄鹏还好,老实刻苦先生几乎没有打过他,可黄鹤小时候调皮啊,经常都是手被抽肿了回家都不敢告状:告状的话准会被黄老爷再打一顿!
所以这会儿别说黄鹏了,连黄鹤都忍不住了:“鹂娘真是胡闹!拜师这么大的事儿也敢这么随随便便的!走吧,赶紧跟爹说一声去!既然要不然让人家觉得咱们家没礼貌。”
黄鹂苦着脸道:“爹会骂我的吧?一定会吧?”
黄鹏冷笑一声:“现在知道怕了?晚了!赶紧收拾东西,我带你找爹去!”
黄鹂扁扁嘴:“哥,你说能不能瞒了娘去?”
黄鹏冷笑一声:“你说呢?”
黄鹂闻言,垂头丧气把包从桌上拽到手里,郁闷地说地说:“早知道就不加那三百了……”
黄鹤深有同感:“可不是,举人老师啊!再落魄也是举人老师,这束脩哪里能轻了……啧啧,这哪里是要送干肉过去,这是要割娘的肉啊!”
黄鹤话音才落,黄鹏跟黄鹂便齐齐冲他叫道:“闭嘴!”
黄鹤拿手指在嘴唇上做了个封口的动作,然后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哈哈哈,爹还总说你最省心呢……”
黄鹏气的伸手照着黄鹤的脑袋拍了一下:“有你这么当哥哥的么!就不能说几句正经话?”
几个人收拾好了东西,黄鹂蔫搭搭地跟着黄鹏黄鹤往黄老爷院子走,她倒不觉得自己拜陈举人做老师有什么不对,但是想到可能的花费,她就觉得确实给父母添麻烦了:她这会儿醒过神来了,拜师哪里是随便说说的,你拜了老师却连一点表示都没有,哪有这样的道理?想到此处越发后悔自己的嘴快不谨慎:早点想到这点,自己掏了钱去送拜师礼也行啊……当然她也知道这种想法是胡闹,对老师的尊重哪里只是个礼物的问题,学生全家都要有表态才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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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头上,黄老爷夹着账本子回来,想着一会儿让大儿子给好好对对账:俗话说,四十八,眼发花,黄老爷已经四十有五,眼睛虽然不至于花的厉害,但看东西已经有些吃力了。所以虽然很看重儿子们的学业,还是不得不让大儿子抽出时间来帮他看账,当然黄老爷这么做,也算是两手准备:毕竟科举虽然是正途,但怎么能保证儿子就一定能迅速考上?在此之前总要懂点经营之道,能考上固然好,考不上了,他这做爹的也不可能照顾儿子一辈子,把孩子养成李思熙那样子,这不是坑孩子一辈子么?
黄家三个铺面,一个卖布的,另一个卖杂货,最后一个铺面租给了一个的外地人。这几天临近腊月,集市上生意越来越好,黄家的铺子的销量也比平日里好得多。这会儿黄老爷见还没到饭点儿,便拿了账本自己先看:因眼睛看不清近处的东西,只得把账簿举的远远地,他一边看一边暗暗叹气:要不是借给老杨的钱讨不回来,说不得他也要掏上三五十两银子买上付眼镜,就算买不起眼镜,也要弄个拿在手里的单镜片儿才好。可现在这情况,他哪里舍得花这个钱?一个单镜片也要将近二十两呢!
黄老爷一边费力地看账,一边问翠翠:“太太去哪儿了?”
翠翠道:“太太去鲍太太家了!”
黄老爷皱皱眉,他是挺看不上鲍家人的,孩子生了一窝,各个大字不识,小子憨头憨脑,挺大的姑娘见了人连个招呼都不知道打:以为是大户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啊?问题是正经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哪个连句人话都不会说?他心里头不高兴,却不可能在丫鬟面前发媳妇的牢骚,放下账本端起茶碗,又换了个话题:“我刚才路过隔壁,怎么这么冷的天,倒有人在休整房子?老王家的房子卖出去了不成?”
这打听消息却是翠翠的专长,她一听这话,八卦劲儿就上来了:“是卖出去了,而且卖了个高价钱呢!整整五百贯呢!”
“噗!”黄蜡老爷一口茶水才喝到嘴里,闻言硬生生给喷了出去:“五百贯!就那破房子,卖了五百贯?三百贯我都不稀罕要!这是遇到冤大头了不成?你不是搞错了吧!”
翠翠道:“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会搞错呢?老吴做的中人,他都乐死了,一笔就抽了二十多贯,天降横财啊!”
黄老爷还是觉得说不通,略一沉吟:“哦,想来修房子也是买家的要求了?这要是正经修整一下,总也要花个一百多贯,倒也勉强说得过去……”
翠翠一脸纠结地说:“不,五百贯就是买那个破房子的,那买家阔的很,连家具都不稀罕要,还跟老吴说一定要把里头的东西都拿个干净,免得他们日后还要丢……”翠翠说到此处,看自家老爷的表情跟见了鬼似的,颇有些坏心地又丢了个炸弹:“那修房子的人是从县里过来的,说是这主家阔绰的很,只把房子修修就出了二百五十贯!嗯,就是翻修翻修,不重新盖的!”
“二百五十贯!!!就翻修一下!!”黄老爷实在没法淡定下来了,把杯子往桌子一放:“我看这家人才是二百五吧!这什么人?做生意的?这么财大气粗!”
翠翠笑嘻嘻地说:“这次老爷可猜错了!要搬过来的,却是一个读人家呢……听说祖籍就在咱们县,开国那会儿被遣到晋北,如今为着他家的两位小郎君进学方便,所以举家搬回来了!”
黄老爷喃喃道:“竟是回迁的炭老板啊!怪不得这么阔!”
每个朝代开国的时候,人口往往都会是大问题,盖因改朝换代,往往要经过相当一段时间的战乱。大郑也不例外。建国伊始,全国在册的只有不到四百万户人,偌大的国家,到处都是没人耕种的土地。当然人口的分布是不平均的,有些地方地广人稀,有些地方则人多地少,这种情况下朝廷往往会组织百姓大迁移。
当然,老百姓是很少乐意迁移的,但是国策所以是国策,某种程度上是强制性的,黄鹂家所在的章丘县,是大郑重要的兵源地,随着战争慢慢结束,大量的士兵解甲归田,而因为章丘在战乱之中正好是少有的比较安宁的地方,所以二十年里不停地有人搬到章丘……等士兵们解甲归田一看,卧槽,一人分不了三亩地!这可怎么过日子?
此时国家的迁移政策正好出台,苦逼的章丘一下子就得到了整整四千户的迁移指标,按照历代的惯例,这种迁移基本都是整村整镇的一起迁移:一方面好管理,一方面也降低迁移居民的恐慌感……
那是将近四十年前的事儿了,当时包括绿柳镇的两个镇子六个村子的居民被集体迁走,如今要搬到隔壁的,就是绿柳镇原来的老住户,如今叶落归根,搬回来了。
闻听隔壁要搬来个财主,黄老爷再想想自家可怜的积蓄,一时间竟有些顾影自怜:哎呀呀,当日我家怎地没有给迁到晋北去?要去了,说不得现在也要衣锦还乡了。
黄老爷心中正纠结呢,却听外头传来大儿子的声音:“爹,您在屋么!”
黄老爷忙道:“在呢,进来吧!”
门帘子一响,黄鹏走进门来,他进了门,却没有先冲父亲问好,而是黑着脸冲外头说:“你磨蹭什么!还不给我进来,自己干的好事儿,难道还要我帮你跟父亲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