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多感叹着虞妈妈居然也有心善的时候,昭昭心里却打起了鼓,总觉得虞妈妈要派她去做难办的事。
一天夜里,昭昭已然睡下了,门被敲得咚咚响。
来人是小多,面色难堪道:“昭昭儿,虞妈妈要你去西院一趟。”
昭昭穿上衣服出了屋子,和小多一起踩着月光去西院。
春夜微凉,衣衫单薄的昭昭竖起了寒毛。
她猜到了要去做什么,直问道:“哪个姐儿怀上了?”
青楼里有一系列避孕的手段,但大多数妓女还是免不了怀孕。
怀了孕就得落胎,人人都嫌这是染晦气损阴德的事,给钱也不干,于是落胎这事儿只能由虞妈妈亲自来。
为了留窈娘在楼中过活,昭昭从虞妈妈那儿接过了这恶差事。
从今往后,她手上血淋淋的再也洗不干净了。
小多垂下头,沮丧道:“是云儿姐。”
云儿是楼里顶漂亮的姑娘,性格泼辣,脑子清醒。
她端着清倌的架子,把男人当狗逗,栽在她手里的男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
通常情况下,那些男人的银子花出去了,却连云儿的手都没摸到,更别说一亲芳泽了。
昭昭蹙眉:“什么男人能把她哄上床?”
“就是那个放印子钱的……”
不等小多说完,两人已经走到了西院,里面传出云儿撕心裂肺的声音:
“赵四,你个狗娘养的王八蛋……姑奶奶要杀你十八代祖宗!”
还没进屋门,就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这味道昭昭并不陌生,怀孕的女人喝了凉汤都这样。
那玩意儿是由红花和赤汞兑成的,一碗喝下去,肚中孩子片刻便会绝气,之后只需将死胎排出即可。
这法子听着简单,可过程中的女人却痛苦无比,浑身上下冰烈火烧一般。
落胎后也有诸多后病,轻则中毒,重则丧命。
许是疼到了极致,喝了凉汤的云儿骂着骂着竟然哭了起来。
房门被推开,一个小丫头端着一盆血水出来,见了昭昭如同看到救星:
“昭昭姐,你终于来啦……”
昭昭躲开她眼里希冀的光,哄道:“放心吧,云儿姐不会有事的。”
说罢,她让小多在外面等候,自己推门进了屋。
屋中烛火昏黄,地上的血红得发黑。
顺着血往前望,云儿躺在床榻上,四肢都被用绳子绑了,苍白的脸上泪混着汗,嗓子已经哭喊哑了:
“杀千刀的……明明知道姑奶奶怕疼……”
昭昭用温水湿了帕子,擦云儿额上的汗,把手塞到她手里,轻声道:
“云儿姐,痛就握紧我,挨过这会儿就不痛了。”
其实昭昭知道,云儿也知道——真正的痛还在后面。
虞妈妈派到她来这里,是让她守着云儿落胎的。
若是一碗凉汤没落下胎,就要灌第二碗,第三碗……终究不行的话,就只能由昭昭亲自出手,把云儿腹中胎儿杖死或者缠死。
云儿流着泪,哀戚又自嘲地笑了:
“男人骗我也就罢了,连你也骗我。”
昭昭垂下头,没再说话。
她懂点皮毛的医术,用手摁住云儿的脉搏,片刻后她神色凝重,移开了手。
胎儿的脉象还强得很。
寻常人家都盼求儿孙的身体强健,可妓女最不盼这个,无法降生却身强体壮的胎儿只会让母亲多受磨难。
昭昭的手绞着衣摆,别过头没看云儿苍白的脸,艰难道:
“下不来。”
泪水和汗水把云儿的发鬓全打湿了,丝丝缕缕地粘在脸上,她颤了颤苍白的唇:
“昭昭儿,再给我倒碗凉汤吧。”
盛凉汤的铜水壶就在桌上,锈迹斑斑,苍老得像一张历经无数苦难的女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