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外表普通的马车,京城到处都是,让严嫣侧目的是,早在之前她就在衡水胡同那处见过这样一辆马车,此时居然又见着一辆。
是同一辆,还是她看错了?
“怎么了?”骆怀远问道。
严嫣摇摇头:“无事。”
这件事只在严嫣心里引起一阵淡淡的涟漪,并未往深处去想。
……
待所有人都走后,那辆停在远处并不起眼的马车终于驶近。
离着老远便停下了,马夫下来放下车凳,并掀开车帘。
马车里响起一个声音。
“我让人扶你下去。”
“不用。”这是另一个男声。
紧接着,从马车里出来一人。
此人面容苍白似鬼,双颊下陷得厉害,似乎只剩了一把骨头。其行动颇为困难,简简单单一个下车的动作,便让他磨蹭了许久,并出了一头冷汗。
车夫有些看不下去了,伸手扶了他一把,他避无可避的下得车来,差点没一头栽过去。
“你的腿伤——”
严霆艰难的拄着木质拐杖,另一手挥开身后想搀他的手,“你滚,你滚开!”
他的神情颇为激动,双目下陷,眼下一片黑青,两只眼睛满是红血丝。乍一看去,就像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他一拐一拐的往前行去,每走一步便痛入骨髓,可他却打从心底泛出了一股爽快感。
娘,娘,不孝儿子来看你了!
许向荣从马车里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复杂。
须臾,他下了车来,跟在其后缓缓向那处走去。
严霆完全是拼着一股劲儿走到坟前的。
那次坠崖之后,他的右腿受伤太重,据说被人找到他时,他的右腿骨直接□□在外。之后寻访名医,才将他的腿接好,大夫说需得好好养着,倘若不然以后会落下残疾。
按理说,此时严霆不该逞强下地走动的,可他作为人子,从未曾好好尽过孝道,亲娘死前未在身边,孝子摔碗打幡他也不在,甚至下葬之时,他也不能露面。严霆好不容易从求死的阴影中走出来,好不容易升起了一点求生的念头,此时完全被老夫人的死给打碎了。
即使明知,生死乃伦常,老夫人的身子早就不好了,估计得知自己的死讯后,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白发人送黑发人,谁能承受得住这些!又经历从住了一辈子的威远侯府里搬出来,这又是一项打击!老夫人会不好,是可想可知的。可是严霆此时想不到这些,即使想到这些也不想理会,他觉得都是自己的错,都是因为自己老夫人才会死得这么早,这么凄惨,若不然老夫人定然会安享晚年。
严霆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扔掉手里的拐杖。
随着一声悲痛至极的‘娘啊’,他匍匐在地,将自己所有的哀恸全部哭了出来。冷风呜呜的吹着,白色的纸钱被刮得随风起舞。许向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一手背在身后,敛衽为礼。
严霆就那样跪着,就像是一座亘古不变的雕塑。
天空开始淅淅沥沥的飘起小雨,雨下得又细又密,不一会儿就打湿了地面。
许向荣上前两步,去拽他起来:“走吧,该离开了。”
静默已久的严霆,一把挥开他:“你滚!”他歇斯底里的吼着,宛如许向荣就是他的仇人。
许向荣嘴角抿得很紧,面部线条僵硬。
“我再说一次,该离开了!”
严霆并不理他,他又伸手去拽他。许向荣并不会武,若是严霆身体还好的时候,自然拉不动他,可他如今病体刚愈,又添心伤,腿脚也不便利,许向荣一拽,便将他拽起来。
“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救我?你还不如让我死了,我不会感激你的……”
严霆像似疯了似的,死命挣扎着,雨哗哗的打在两人的身上,不一会儿头发便湿漉漉的贴着人脸上。
“你够了!闹什么闹!”
许向荣忍耐不住,一把将他惯在地上,见他摔着地上样子狼狈,又觉得不忍去抱他。
“我的耐心有限,你不要挑战我的耐心。别问我什么要救你这种蠢问题,既然我把你救了,你就给我好好的活着!”
许向荣一边说着,一边抱着严霆往马车那边行去,车夫赶忙上前帮手将他抬到马车上。
严霆面容极为狼藉,满是泥泞瘫倒在马车上。他嘴唇冻得青紫,面部线条呈现出一种很怪异的弧度。
“你恶心,你真让我恶心!都是因为你,若不是你,我不会沦落到此番境地!”
许向荣从柜子里拿出一条干帕子,擦了擦淋湿的头发,又慢条斯理的拭着手上的泥水。
“是的,我恶心,我卑劣,这些你说过无数次。即使你表面曲意逢迎,心里也是这么骂我的。你愿意怎么骂就怎么骂,但是别忘了一件事,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
“你以为我是你救回来的,我便要感激于你?想活不容易,想死还不简单!”严霆冷笑道。
话音还未落下,严霆就发现自己下巴上多了一只手,那只雪白修长的手紧紧的捏住他的下颚,像似要掐碎它。另一只同样雪白修长的手拿着一块儿帕子,缓缓地擦拭着他的脸,动作很轻缓,但这动作与眼前这张脸,却让严霆忍不住的胆寒。
薄薄的、呈淡白色的唇上下开合:“我发觉人真是不能给脸,我给你脸,你不要,以后就不要怪我不给你脸了。想死是吗?”
许向荣的声音很轻,像一阵烟,“我说过,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想死?可以!我记得你还有个亲弟弟,还有几个儿子,不想你们严家断子绝孙,不想你那娘从棺材里爬出来找你,你就给我老实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