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失望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多说,无声胜有声,种种令人愧疚的情绪都藏在她眼里。
张掌柜撇开头,叹了口气:
“……罢了,谁让我欠了你呢。”
答应归答应,张掌柜还是留了个心眼儿。他怕被官府查,所以每日只漏几毫砒霜下来,几日后终于攒够了掌心大小的一包砒霜。
他偷偷塞给昭昭,掐着手指比出一个指甲盖的大小,示意这点就够了,仔细叮嘱道:
“药死老鼠后,把多余的都挖个坑埋了……这是害人的东西!”
昭昭连连点头,笑着说好。
夜里,下起了瓢泼大雨,时不时有几声雷响,惨白的光从窗外刺进来,落在昭昭漠然的眼底。
昭昭侧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望着桌上那方不起眼的木盒,她盼着老天爷能给她一个理由,让她心安理得地走出屋门——
然后去杀人。
这不容易,她需要一点鼓励。
昭昭用手指轻轻敲着床沿,在心里数着数,咚,咚,咚…一直数到十,也没如愿以偿听到一声雷响。
没关系,再数一遍。
昭昭用指节敲响床沿,她心跳很快,手上的动作却故意放慢,几番如此,窗外始终只有穿林打叶的沙沙雨声。
看来是等不到了。
昭昭坐起身,擦亮桌上的烛火,静静地坐着。
窗纸扛不住风,破了一角,烛火在风中飘摇不定,连带着昭昭投在墙上的影子也泛起涟漪。
莫名的,昭昭觉得指尖发痒,可她没有再像个小孩子一样去期盼神灵,而是从床下找出了虞妈妈送的那杆烟枪,点,幽幽地吐着烟。
烟叶味又苦又闷,顺着舌尖钻到心里,倒让她清醒了。
这样潮湿的雨夜中有许多东西都在悄悄腐烂,比如枯枝落叶,比如懦弱胆怯,又比如她自己。
何须老天爷给她一个理由?
她从来不认老天爷定给她的命。
她换上几日前买来的狱卒衣服,将准备好的东西放进怀里,披上蓑衣,带上伞,推开门走进了雨里。
倒霉。
这样的雨夜却轮到他守夜,实在倒霉。
县牢门口,小狱卒找了个避雨的地方靠墙坐着,他扯长了袖子将手背盖住,然后捂住脸,想偷偷睡个觉。
可初夏的花蚊子总在他耳边嗡嗡叫,隔着衣料将他咬得满脸满手都是包。
他一边拍着蚊子,一边骂着娘,正是和蚊子斗智斗勇之际,却听台阶下响起了一道轻快的声音:
“我来替你了。”
小狱卒抬起头,疑心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却见阶下的的确确站了个人。
那人打着伞,穿着蓑衣,露出了狱卒衣服的一角。
“……你是?”
小狱卒皱起眉疑惑,看这身量年纪应该不大,他什么时候有了岁数相仿的同僚?
不过这夜班实在难挨,有人来替总比没人来强。
小狱卒跳下台阶,稚气的脸笑起来圆乎乎的:“那就麻烦你了,把腰牌给我吧。”
县牢里虽然没几个犯人,可交接还是要走流程,互换腰牌,这是规矩。
“好啊。”
来人声音很轻,脸被伞挡住了,看不见。
小狱卒站着等对方摸腰牌出来,心里不禁想道,这定然是个长相清秀的少年人。
大家都是在县牢干苦差事的同僚,将来能成朋友也不一定。
他把腰牌递上去,热情道:“我叫……”
没等他自报完家门,一块石头冲他脑门砸来,小狱卒眼前白一阵黑一阵,啪的一声倒在了雨水里。
晕过去前,他望见了来人的长相。
那是世上最灵巧的猫儿才会有的一双眼——
漂亮,水灵,却没有温度。
居高临下地瞧着他,如有讽刺,如有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