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荨神情一滞。她静静看着他,眼睛里复杂与空洞交织,在回忆中逐渐飘渺。
雅梵深吸一口气,缓了缓神色,脸颊扯出一抹笑,笑意卑微又惶恐。他拂开她额前的碎发,轻轻捧起她的腮畔,颤抖着声音又问了遍:“告诉我,我们的儿子,到底在哪里?”
沉默了很久,简荨终于收回缥缈的神色,她怔怔地说:“你去过德国了?都看见了?”
他慌忙摇头:“没有,我没有看见,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我只知道,你把我们的儿子藏起来了,对不对?乖,不要同我闹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告诉我,我们的皓宇到底在哪里?”
她微微地笑了,目光悲悯:“他在墓园里啊。”
“不不不,不要乱讲话,这种话不可以乱讲。”他惊慌,语气愈加卑微,讨好地说:“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不要拿儿子同我生气,好不好?”
她却一字一句道:“他五岁那年就死了,在他生日那天。”
他瞬时伸出掌心捂住她的唇打断,另一只手的食指放在唇边做出噤声的姿势,“乖,不要这样说。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们的儿子。你就是在生气。阿荨,告诉我,儿子在哪里。我知道我错了,你想怎样都好,想怎样都好。”
简荨摇了摇头,拂开他的掌心,认真地说:“你相信不相信,皓宇都已经不在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她紧紧盯望着他,将隐埋最深的伤口重见天日,痛彻心骨:“他五岁的生日愿望是看到自己的爹地。可是我没有办法满足他这个愿望。他很不开心,不肯吹生日蜡烛,一个人冲出家门要找爹地,结果撞车。”
“不会的,你骗我。”他垂下臂膀,摇着头不住地喃喃:“你骗我,你骗我,不会的,你把皓宇藏起来了,因为你恨我。”
蓦然间,他死死抓住她的肩膀,拼命摇晃,声音几近嘶吼:“你在骗我,你这个坏女人!你居然说我儿子死了!你敢骗我!”
摇晃中简荨的头脑眩晕,胃里泛酸,不住地干咳,最后扶着车窗干呕。
看到这个,他瞬间反应过来,停住了手,目光落到她高隆的肚子上,愣住了。
他到底又在做什么!
他不是没有孩子,他还有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啊!她为他生过孩子,现在又为他怀着孩子。她没有放弃过他的骨肉,她愿意生下他的骨肉,可是,现在他又在对她做什么!
“对不起,我不想这样,”他将她紧紧拥进怀,哽咽地说:“对不起,原谅我,我没有想这样的。我只是想要我的儿子。我不相信他会死,我不相信......”
他居然在哭。从来不可一世,唯我独尊的汤雅梵,居然在哭。温热的泪水滴落在她的头顶,如同一记记尖锐的针刺,刺痛她的心扉。
她深深地闭上了眼睛,任由他哭,任由他陷入无尽的悔恨中无法自拔。
即便一切都是源于他的野心和自私,但是终究是他的骨肉,她理解他的心情,虽然一切已无法挽回。
于皓宇,是悲哀,于她,是悲哀,于他,又何尝不是悲哀。
她轻轻拍着他的背,轻声说:“过去了,都过去了,不要哭。我都已经放下了,你也应该放下。”
他愈加痛涩,将她搂得更加紧。他情愿她对他哭泣,怒吼,发泄,锤他打他。
可是她没有。
她有的,是一如既往的淡定,温柔与处变不惊。这让他无比的害怕与恐慌。
“我想知道皓宇的事情,每一件事情。我想看一看他。你生他的时候,很辛苦,对不对?为什么我不在你身边,你知道不知道,我有多后悔......”尽管已经去过荷兰的医院,已经在不来梅郊外小镇的住屋前徘徊过,看着花园里岁月的痕迹,想着他错过的曾经,也在墓园里儿子的墓碑前静静跪坐了一天一夜,可是他还是想亲自从她那里听到关于儿子的一点一滴,听到自己错失的所有。
简荨闭了闭眼睛,正要开始说,车窗被敲响。
菲佣正在车外。
简荨忙离开他的怀抱,悄悄拭去泪水,转过脸打开车门,问:“是不是妈咪让我回去?”
菲佣说:“太太请汤少爷进去一谈。”
简荨愣了愣。
雅梵的表情没有任何意外,他点点头,“好。”
简荨扶着肚子,在菲佣的搀扶下,缓缓下车。胎儿生长飞速,又是双倍的承受量,身体越来越沉重,有时甚至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
忽然间双脚悬空。
“让我照顾你,”他抱着她,落在她肚上的目光小心翼翼,犹如正面对世上最为宝贵的至珍。
她垂下眼睛,一只臂膀渐渐挽上他的颈脖保持重心,同时顺势在他耳边轻声说:“暂时不要将皓宇的事情告诉我妈咪。”
他看着她,顷刻后才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