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看着他们凌乱的头发和遍布伤痕的手,清澈不染纤尘的眼眸满是迷茫。
侍卫不耐烦地说:“都到齐了,带走吧。”
薛扶光点了下头:“好。”
陵光城内数万鲛人排成一条很长很长的队。
鲛人们低着头。
与生俱来的屈辱苦难折磨尽生机,懦弱和惶恐写入骨子里。他们行将就木,像是一颗一颗枯朽腐烂的树,黑压压站在城门前。
城墙之上,卫流光悄悄趴在垛口冒出一个头,看着下面长龙般的人群,震惊不已:“我的乖乖,这是在干什么。”
卫念笙在旁边气得跺脚:“卫流光,这就是你说的最好方法?”
卫流光理所当然:“对啊!你逃出陵光城燕兰渝还能把你抓回来送进宫不成。”
所以他给出的方法,居然真的是要她连夜逃跑?卫念笙被他的不靠谱给气哭了,觉得自己听信他的话跟出来简直就是脑子进水。
一袭粉白色衣裙的少女扁着嘴,眼睛越来越红,越想越委屈,最后没忍住“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卫念笙浑身颤抖:“哇呜呜呜呜呜卫流光,你真是个混蛋!”
她自幼娇生惯养,是卫太傅的掌上明珠,什么时候遭过这种罪。站在这寂寥冷冰冰的墙头,卫念笙越想越气,一屁股直接坐在了城墙上,抬袖掩面大哭起来。她哭起来丝毫不在意形象,跟小孩子一样,眼泪鼻涕都在脸上,丝毫没有卫家贵女的做派。
墙垛上长着荒草,青绿色冒出石缝,随风招摇在她金丝勾勒的华贵裙边。
“呜呜呜我干脆真的跳河算了!顾修远也是混蛋,关键时候永远不在我身边!我都要被送入宫了,他还在不知道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当官呜呜呜呜呜!”
卫流光头更大了。
他觉得自己招惹上卫念笙就是给自己招惹了一个祖宗。
他把折扇随便塞进袖里,扑上去捂住她呜呜哇哇的嘴,气急败坏:“我的姑奶奶!你小点声!”
可是来不及了,城门口寂静的只有风声,她的哭声早传遍了天地。
“谁在上面!”带刀侍卫鹰眼一利,猛地抬起头来大声呵斥。
“呜呜呜呜呜。”卫念笙在陵光就没怕过谁,理都没理,继续哭得直打嗝。
卫流光崩溃捂脸,心里直骂这死丫头真是扫把星,害他丢脸丢大发了。
“是我。”他冷冰冰探身道。
“卫小姐,卫公子?”但侍卫只一眼认出了他们,神色一惊。侍卫对鲛人时的盛气凌人和不屑,在金尊玉贵的陵光世家面前,一下子只剩诚惶诚恐。
卫念笙沉浸悲恸里,听到自己的名字才抹把脸,吸吸鼻子往下看。
可只这一眼她就愣住了,她对上了无数双麻木惶恐的眼。少女的手指搭在垛上,被泪水洗刷过的干净眼眸只剩愣怔。粉白的衣裙散在空中,像飞舞飘零的花。
天空是黑沉的,城墙砖瓦青灰,风声卷过天地,墙上墙下,隔开两片天地,就像两种人生。
卫念笙呆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他们手上都带着手铐?是犯了什么错吗,不对啊,我记得陵光处理犯人的拷链不是这样的,这是刑具吧。天啊,还有钉子,钉子都扎进了血肉里,太过分了吧。”
卫念笙撑在墙头,看着那些鲛人鲜血淋淋的手和脚,只觉得同情和愤怒。
卫家娇宠的千金小姐从来我行我素,她手撑在墙垛上,弯下身对着那个侍卫长风风火火大喊:“喂,你快给他们解开!你这是滥用私刑!我回去告诉我爹,你会被抓起来的!”
“啊?卫小姐你说什么?”侍卫长一头雾水,被这位金尊玉贵的卫家嫡小姐给弄傻了,可有碍于身份不敢反驳。
“你再不——”可卫念笙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一道道目光凝聚在她身上,让她彻底呆住。
鲛人们缓慢抬头。无数麻木、苍老、沉默以及怨恨的视线,齐压压朝她袭来。
“我……”她被吓到了,脸上溢出茫然之色来。她刚刚,说错了什么吗?
就在这时,自陵光城皇宫的方向出现一声巨响,整片天地风云变色。
罡风呼啸过山河,卷过来,差点把她整个人吹下墙去。
“啊!”卫念笙惊呼一声,手指死死抱紧了墙垛,她脸色苍白,回头望去:“怎么了?浮屠塔破了吗?”
“浮屠塔破了。”薛扶光声音沙哑缥缈。她暗淡的长发随风飘浮,眼眸望向远方。
越过无数鲛人,越过城墙,看向最东方,那里黑云紫电密集,轰轰烈烈,像是要撕开虚无。
“天啊!这是发生了什么。”
卫念笙有点怕了,她下意识地移开视线,回身却对上一双死寂安静的眼。
来自一个莲青色衣裙的女人。
她一下子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