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敬大人凝神注视眼前身形伟岸的山神像,面色羞愧。
他先是面向山神像拱手作揖,而后双膝弯曲跪倒在地,朝着山神像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不肖子孙石贤,叩见祖宗!”
话音刚落,山神像上便有氤氲雾气缓缓涌出,将长跪不起的司敬大人连同着整座山神庙一起淹没。
待到雾气散去,便见到先前还跪在山神庙神像脚下的司敬大人,倏然置身于一片桃花林间。
听着传到耳边的潺潺溪水作响声,名为石贤,身居金陵城司敬官职的中年男子,不由心生好奇地抬起头来。
桃花满林,映入眼帘。
远处小桥流水,在一棵枝高过屋顶的桃花树下,有一间茅草屋孤零零的坐落于此。
屋外的石凳上坐着一名身穿白衣的年轻男子,看其面貌,不过而立之年。
石贤走到白衣男子近前,试探着轻声问道:“老祖宗?”
一身白衣胜雪的年轻男子笑着摇了摇头,而后指着茅草屋旁的小菜园,用极其醇厚的嗓音说道:“在那里。”
身穿一袭青衣的司敬大人顺着眼前白衣男子手指的方向望去。
不必穷尽目力,便能瞧见一道正躬着佝偻身子,蹲在田地里拔草的沧桑背影。
石贤又转过目光望向白衣男子,在得到白衣男子点头示意后,这才走上前去。
蹲在小菜园里专注拔草的老人,似乎并没有发现有人缓缓走到自己身后。
此刻,在他眼里只有那一株株夺了蔬菜养料在菜园子里疯狂生长的杂草。
石贤不愧是经历了金陵二十余年变迁的司敬大人。
哪怕此时此刻石贤心中有再多的疑虑和不解,他都没有在眼前这位貌似正是自家祖宗的山神老爷面前乱了分寸。
石贤站在老人身后,静静等待。
待到老人将眼前田地中碍了眼的杂草悉数从自家辛勤照料的小菜园里剔除后,这才缓缓捋着胡子,抬头打量身后在世为官的子孙。
石贤见此,连忙挥开大袖,右手覆在左手手背,拱着手往身后缓缓退去。
“不肖子孙石贤,叩见老祖宗。”
老人伸出右手,将原本欲要下跪顶礼而拜的石贤的胳膊轻轻一抬。
在石贤满是惊疑的目光中,开口说道:“刚才那句不肖子孙,从你进庙后,已经说过两遍了。”
“那么我且问你,你是如何不肖?”
只此一问,石贤竟是一时之间无语凝噎。
老人目光悠长,好似可以洞穿人心。
他弯腰捡起丢在小菜园田埂上杂草,递到自己眼前这位不肖子孙面前。
石贤哪里有心思再言其他,慌忙伸出双手接过。
“你为人守信,处事公正。对外,张弛有度;对内,赏罚分明。在官二十余年,没有一个金陵百姓对你有过半句怨言。如此成绩,何来不肖一说?”
石贤满脸惆怅,一番天人交战过后吞吞吐吐说道:“先前有外乡来的山上修士,捉来一只青色水妖呈上公堂。在公堂上审妖办案,子孙石贤在官二十余年还是头一遭。有那位山上的侠义之士身在一旁协助督办,案情自然很快水落石出。”
“据那只青色水妖交代,其原本是金陵地界六十里外广陵江中的一条水蛇。因误食了一颗坠入江中的灵丹妙药,这才开启灵智。之后投靠江神娘娘座下第一护法河真人的门下,与那本是红色鲤鱼的水妖一同当了河真人几十年的轿夫,这才被其赐下一篇修行功法。而后小有所成,在一次偶然间投入石臼龙王麾下,成了石臼龙王的先行官。”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青色水妖本就是死罪难逃,但它却似乎仍在刻意隐瞒着什么。只要一问到那尊青面鬼神,它便会如复述原话一般说出此等活祭邪物是从何而来,为何而来。尽管青色水妖难辞其咎,但它始终一口咬死石臼湖水涝灾害并非它等行径。只是......”
石贤如鲠在喉,迟迟拿不定主意是否继续接着说下去。
倒是老人接过话茬,“只是什么?只是有人在石臼湖湖底发现了一座与清凉山山神庙别无二致的水中府邸?只是真正造成石臼湖水涝灾害的元凶如今尚且逍遥法外?我的后世子孙啊,你要记住,事与人违。”
小菜园里那名身躯佝偻的老人拍了拍自己子孙的肩头,语重心长道:“莫要觉得你姓石,你的子孙姓石,就要将几百年前成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挑在肩上。你忧心忡忡,是担心暴露偷偷仿照神君庙修建的那座水中府邸的真实意图,担心让几代人的心血努力付之一炬,担心让子子孙孙背负骂名。做官做到你这个田地,如履薄冰。哪怕只是走错一步,都会坠入深渊。相反,若是你打从一开始就是个两面三刀左右逢源的官场小人,如今恐怕只会是照样过得舒舒服服心安理得。”
“但你不答应,你身上流着的血不答应。这倔脾气,倒和我年轻做官时一模一样。”
老人一挥手,便看见不知从何而来的氤氲雾气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