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门到皇太后居住的延寿宫路程并不短，淑桦一路上轻车熟路，平日里鲜少锻炼的佟大夫人走得连连喘气，可是又不能单独停下来休息。
命妇进宫是不能带随从的，淑桦从袖子里掏出帕子给佟大夫人拭去额头的小汗珠，对引路的太监塞过去一个早已准备好的荷包。
太监很有脸色，当即放慢了前进的步伐。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得罪小人比得罪君子还让你难受，宫里这些太监，大多数都是贪财的，又大多数都是缺钱的，得了赏赐或恩惠，从不敢独吞，小太监要孝敬上面的大太监，层层孝敬下来，落到自己手上的也没几个子了。
是以，他们虽然可恨，却也着实可怜。
这个道理淑桦也是进了玉阳宫一两年后才逐渐琢磨出来的，大家都知道要讨好老板眼前的红人，可能成为红人的人自然不缺别人的讨好，而他们的身边可还有一群虎视眈眈等着上位的财狼。
太监之间的嫉妒攀比，不比寻常人少，甚至更甚。
淑桦回想起前世在宫里的种种，变得格外沉默。
不一会儿便到了延寿宫阶前，众命妇稍微整理一下各自仪容，里面就宣了。
淑桦跟在佟大夫人身边，脸上挂起的严肃神情，鸦雀无声地跪了下去，叩首。
然后被叫起，小太监麻溜地给佟大夫人引到了凳子上，像佟府供养的两位姑姑一样，淑桦看到自己额娘也是只坐了个凳子边缘，一副随时准备起身回话的姿态，心里不免一阵唏嘘。
前世的她被接进玉阳宫，直接就是按接班人培养的，管事嬷嬷教导她的是气派，是天家体面，一切的小心翼翼都被视作上不得台面。所以，哪怕初进宫的她不停地在心里打鼓，也还是照做了，学着上位者的样子，大方得体地应对一切。
而现在，自己再次做回奴才，看到自己母亲谨小慎微的样子，心里忍不住泛酸。
即使不想落得像前世一样的下场，即使打定主意要离二阿哥越远越好，也决不能灰溜溜地走。
这一次，她要走得更从容，更心安。
淑桦在佟大夫人身边站定，微微颔首，视线在上面一众宫人身上不留痕迹地扫了一圈。
好家伙，宫里该来的都来了。
皇后仙逝后，这宫里最尊贵的女人就属皇太后了，此刻她坐在正上方，左右两旁是四妃依次坐定。
左手最近的便是宣妃，再来是静妃，右手最近的是资历最老的慧妃，然后是灵妃。余下的嫔位也是只得个与命妇一样的绣凳，无非就是位置稍靠前一点。
此时宫里的阿哥已娶亲的并不多，大阿哥是慧妃所出，可惜早年间在战场上伤了腿，已出宫建府，大福晋连生了三个女儿，如今正在月子里，再说了，皇家儿媳和命妇进宫请安并不是一拨的，见不到也很正常。
淑桦没在人群里找到方慈的身影，奇了怪了，作为唯一一个生活在宫里的孙媳妇，怎么也算得上是孙辈里女眷的第一名，按道理是每日都要来给老祖宗请安的，难道，又生病了？
前世在玉阳宫里住着，淑桦的地位很尴尬，虽是享受着嫡福晋的一切待遇，但名分上却又只是个侧福晋，严格来说，其实并不是皇太后正儿八经的孙媳妇。是以，她并没有每日去延寿宫请安的资格，只能在一些正式的场合站在方慈的身边，充当一个尴尬的背景板。
宫里不是没人看她笑话，不过是被她直接无视罢了，她知道自己身上担负着佟氏一族的责任和期待，忍是她唯一的选择。
是以，淑桦并不知道，民间长大的圆珍格格方慈实际上并不讨皇太后欢喜，从出生起就刻上了规矩二字的世家女，在这皇宫里浸润几十年，最看重的还是规矩二字，而方慈自由散漫惯了，最讨厌的也是规矩二字。
让她每日早起步行去延寿宫给一个无趣的老人家请安，还得绞尽脑汁陪她逗趣儿解闷，比杀了她还难受，所以，她总是能偷懒就偷懒，能糊弄就糊弄，反正自己有万岁爷的宠爱。
说起来也是奇了，万岁爷还就吃她这一口。
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第一次遇到一个一点儿也不害怕他的小姑娘，这确实罕见。更神奇的是，这个小姑娘并不当他是皇帝，而是把他看作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父亲，对着他撒娇嬉闹，调皮起来甚至敢扯他的胡子！
这种新奇的体验是从未有过的，也就激起了万岁爷身上空前的父爱。
可，这份父爱后来怎么就消失了呢？
淑桦还是没想通这其中的缘由。
延寿宫里皇太后正在与各家命妇问话，不外乎是你丈夫怎样怎样，你儿子怎样怎样之类的，旁边的宣妃时不时插两句，要么帮老人家提醒一下人名儿，要么说几句玩笑话，逗得皇太后笑眯眯的。
“这是佟家的吧？”
皇太后指着佟大夫人问宣妃，佟大夫人连忙起身朝上面福了一福。
“我记得她是你大嫂吧？”
皇太后像是终于将各家的姻亲关系梳理通了，朝灵妃询问。
“是的，老祖宗。”坐在左下首一直没搭话的灵妃也连忙起身。
“家里一切还好吧？”这是皇太后一贯的开场白。
“劳主子惦记，家里一切安好。”佟大夫人微欠身，满脸恭敬地回话。
“这是你家姑娘？”皇太后又指了指旁边的淑桦，“凑近点，让我好好瞧瞧。”
淑桦被冷不丁地打断了思绪，原本平静的心再一次紧张起来。
她莲步轻移，缓缓来到皇太后跟前，捏着帕子对着上面行了一个福礼，再退后半步老实站定。
皇太后拉着淑桦的手仔细打量她，白净端庄，一双眼睛清亮透彻，周身洋溢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之气。
“长得真可人，是个好孩子”她对身旁的四妃笑了笑，又询问起淑桦的名字来。
“回皇太后，奴才名叫淑桦。”这一世淑桦被皇太后单独点名的时间更早，她思索起前世的情形，故意比那一次表现得差劲一点，声音清晰，但略微带点颤抖。
她想得很清楚，这一次绝不能早早地冒了头，不仅惹得方慈不快，还连带着被京中各家眼红。
“老祖宗，让我也瞧瞧。”一旁当了半天壁花的慧妃突然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