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材,是矮个男子的姓名。
同是李姓,身份地位家境却是天壤之别的二人从不以主仆相称。
在不识少年身份的人眼里看来,矮个男子就像是那清秀少年的兄长。
只是一个娘胎里蹦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胚子,少年是越看越让人心上欢喜,而那矮个男子却是如同嚼蜡食之无味。
李秋白端起茶杯,细细品尝一口。
茶香醇厚,入口甘甜,哪怕在桑清茶中也是上品。
李秋白知道,这是茶楼掌柜孝敬金陵少城主的一点小小心意。
哪怕识破了自己的权贵身份却依旧装作浑然不知的茶楼掌柜既然愿意陪着自己煮上这么一盏茶,那么李秋白自然是不会叫人吃亏。
只需动动嘴皮,免去茶楼每年三成税收不在话下。
“往年月试,考题都是寄存在城主府邸。近来天干物燥,城主府中遭了火灾。好在火情较小,只是毁坏了些城主收藏的字画。据小道消息,那月试的考题此刻已离了城主府邸,藏在庙之中。”
李秋白说话的声音极小,小到只有人手不够时充作店小二端茶倒水的林进可以听清。
林进听见此等机密话语,又想到这几日少城主在家纵火成了金陵百姓茶前饭后的谈资,心中难免惊起波澜,连同向茶杯中添去茶水的手臂也不由自主地微颤发抖。
“糕点吃完了,再去取一碟来吧。”李秋白眯起双眼,笑着向满脸慌张神情的林进说道。
“好......好的。”林进颤颤巍巍,转身便向后堂走去。
倒是婢女青砚冷眼望向翘着二郎腿坐在对面的李秋白,心里先是骂了李秋白一万遍狗屁不是,而后暗自想到:明明是自己在府上做些炭烤肉串的吃食,失了火却无辜怪起老天爷的不是,真当某人眼瞎,不怕天打雷劈?
“清凉山上的杏子,就快熟了吧?”李秋白有意无意地提起一句。
矮个男子李材闻言点了点头,开口答道:“再过些时日,等过了城中桑火节,便摘些给公子送去。”
过了桑火节,即便掐着指头也能数清楚城中入秋的日子。
李秋白心中倒没有那么多的五味杂陈,只是一想起往后如此舒适惬意的日子不多了,饶是一番头疼。
城主李乾,不惑之年。
正值风华正茂,如日中天的年景,却是发鬓皆白,眉眼处皱纹深重的憔悴模样。
但他这副样貌从不示人,也只有在推心置腹的几个老哥儿面前才会展露。庙的老庙祝,那个曾经混迹于江湖的算命老方士便是其中之一。
李乾与老庙祝并排坐在庙后院的池塘岸堤上,默不作声,只是饮酒。
“你家小子,真铁了心要去那个地方?”
良久,身披玄衣纁裳的老庙祝已有少许醉意,他将酒倒入池塘喂鱼。
老庙祝看着池中鱼,池中鱼亦望向岸边人。
城主李乾默不作答,依旧仰头大口喝酒。
“你想让他在你的规矩里办事,在你而言,按部就班是为了他好。可在他看来,千遍一律最是罪无可恕。人若不能为了心中向往活上一活,与那披着皮囊的行尸走肉又有何异?能落在既定的方圆里的东西,才是规矩。可人若站在方圆外,依旧还是人呐!”
“道理是死的,人是活的。李家的老小子,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老庙祝不再多言,只是伸手在池塘水中轻轻一拂。
待到水面波澜平静,水中便神奇地映出一幅钟灵毓秀的山水景色。而在那山上云海深处,有曼妙仙子凭风舞空,也有妙龄女子亭中弄琴......
老庙祝喜上眉梢,心里没了再听金陵城主说些家长里短牢骚话语的兴趣。
而城主李乾也是个察言观色的能人,无需老庙祝送客便自行站起向庙门口走去。
只是他也如老庙祝偷瞄姑娘家家一般偷偷瞧上了一眼池中景色。
有些神仙手段似乎也是不错,至少偷看仙子,够正大光明。
嘿嘿,这往日圣贤洗砚的池水果然通神。无需劳心费力,便能瞧见十万里之外沾染了气的神仙山水。当真好使,当真好使!
茶楼里,林进呆在账台不肯离去。
店家与伙计对这位外乡秀才的六神无主早就见怪不怪,只消放任他天马行空神游太虚一时三刻,便会再将时时刻刻杞人忧天的神色挂在面庞。
从李公子口中有意无意得知的小则消息。即便不知真伪,却依旧令人瞠目咂舌。
只是秀才手无缚鸡之力,若庙当真今夜遭贼,再挖空心思也绝计落不到林进头上。
李秋白等人离开茶楼后,倒没急着赶回府邸。
金陵城中市集热闹非凡,哪怕是在深井小巷之中,也依旧少不了走街串巷的吆喝声。
沿着金陵城中,出售货物最为琳琅满目,来往行人最为川流不息的天府长街,一直往南走,会在一间挂着“酒香不怕巷子深”招牌的客栈附近,寻到一处青石子铺就的羊肠小道。
再循着青石小路,穿过几处圈养着鸡鸭的人家院落的门前,站在远处便能听见从铁匠铺里传出铁器锻造的阵阵捶打声。
开铺子的徐姓铁匠看上去不过四十有余,身材魁梧,面庞坚毅,常年打铁的臂膀更是肌肉虬结。
若说金陵城中谁人能够一拳打死一头牛,李秋白和赵庭济都会觉得徐姓的铁匠真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做到。
在徐姓铁匠身旁,一名长发如墨,五官棱角分明,个头却只比铁匠矮上半个头的少年,心中虽然满是嫌弃却又不敢溢于言表,还要假装郑重其事地帮着铁匠做些烧火、鼓风的粗活累活。
少年名为赵庭济,是金陵城尹长子。
城尹,是大函王朝疆土境内各国司掌城中大小政务的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