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这种借势坠落的打击,都是分生死、定胜负的压箱底大杀招。
正如当初在监牢里,井上十四郎要跟徐行玉石俱焚、同归于尽的那一记跳劈。
但徐行竟然是一开战,就在朱婆龙这种大高手面前,施展出这种舍身技,这简直已违背了武学常理。
更可怕的是,在这种情况下,他的拳势实在是强悍到近乎不可思议。
纵然是朱婆龙乃名列《武知录》第一页,隐为天下前十的绝顶高手,面对这拳意、拳劲、拳神都熔铸为一,近乎无懈可击的拳头,竟也找不出破解之法。
可以说,哪怕不看战绩,光凭这一拳,徐行在朱婆龙心中,便已能跻身天下绝顶的行列。
过往历经千百血战而胜利的经验,乃至身体的本能,都在告诉他八个字。
不可与之相抗!速退!
察觉到这堪称耻辱的退避之心,朱婆龙胸中怒意大作,凶性大发,戾气大盛!
掌管三十六船诸事多年,朱婆龙早已养出了一股百无禁忌的凶戾意气,整个人也越发张狂嚣烈,做事加肆意妄为。
如此人物,岂会轻易退避?!
朱婆龙非但不退,还起步摇身,晃膀转胯,一步来到徐行正下方,宛如鼍龙分水,虽然身躯庞然,却灵巧得不可思议。
他两条手臂内旋外翻,崩出两个凹陷筋槽,举成扛鼎势,胸膛上的鳄首纹身也张开血盆大口,好像要将徐行整个人都给撕咬成碎肉,吞尽腹中。
鼍龙,水中身躯最灵者,有浮水之能,也有翻江倒海之劲!
朱婆龙这种拳法虽然也脱胎于龙形,与井上十三郎系出同源,却又完全没有搜骨探爪的神意,反倒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变化。
能够想象,若是徐行先入为主,拿对付井上十三郎的经验去针对朱婆龙,定然会反被他打个措手不及,从一开始就丢下抢攻节奏。
可徐行自从破除朱婆龙的拳意后,就已然进入到一种渺渺冥冥,近乎无知无觉的“拳无拳,意无意”之境界。
他根本不管朱婆龙要如何应对,也不去想要如何克制对方拳术,只是一记鹰捉撕扯劈落。
徐行这一拳,不像是在技击,倒像是在挥洒自己那过于旺盛、过于炽烈的生命和意志。
轰然一声,以朱婆龙为圆心,方圆三尺皆是深深凹陷,他的魁梧身躯就如一口古钟,震荡不休,嗡嗡作响,双腿更被压得半蹲,深深陷入土地之中。
直到此刻,朱婆龙才从徐行的拳势神意中挣脱出来,看清楚那张极具辨识度的俊朗面容,认出他就是那个挨了自己一拳的狂人。
——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朱婆龙的惊讶远比井上十三郎更甚。
因为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一战,他究竟出了多重的手法。
可这惊讶中,也浮现出一种明悟。
——如果是这个人,那养出这种桀骜到要挣脱尘网,天地无拘束的拳意,也说得过去!
徐行却全然不管这些,以一记鹰捉打开局面后,身体自然拧踵蹬地,双腿、双手、乃至全身都似弓弦舒张,走中宫,踏中线,步步紧逼。
他一步一出手,迸发出潮卷浪涌的连环拳劲,好像一占据上风,就得势不饶人,要将朱婆龙当场打死!
朱婆龙虽被开篇一拳打得气血浮动,可他毕竟毕竟是沉浸武道数十年的资深高手。
其人生平所历之大小战事,已逾千场,积累下来的战斗经验,是徐行这个年纪弱冠的年轻人,所不能想象的。
正是这份经验,让朱婆龙即使在最危机的关头,也有应对之法。
他手足肩胯之力齐运,身形后至崖畔,只差半步便要跌落。
也正是这种背水一战的危急险境,激发了朱婆龙的凶性和斗志,他两条健硕臂膀挺直,关节如榫卯般扣紧,皮肉松弛,劲力贯通无阻,
徐行只觉朱婆龙的手臂就像是挂着皮幡子的旗杆,旗面一晃一展,搅动风云,卷起汹涌气流,裹向自己。
这一式名为磨旗抱棍,乃枪棒术中的大杀招,杆身化圆,却不是大封大闭,而是杀机暗藏,伏而待用,根据来劲变化。
这一式用在拳法中,本要拳师身穿长袍,袖如旗面,才能兜裹来敌之劲,双手则如长枪,只要对手被袖子卷动,便可趁隙杀出,一击毙命。
可朱婆龙哪怕赤裸着上身,不穿袖子,也打出了这种变化。
因为他已把这一式练到了筋骨皮肉里,他不是双手如枪袖如旗,而是筋骨如枪,皮肉如旗!
于是长棍一跃,化成龙蛇,大旗招展,变为浪潮,死物既已被赋予灵性,伏而待发的“磨旗抱棍”,自然也就成了变化莫测的“龙蛇翻浪”。
朱婆龙用来挽回局势的对策很简单。
徐行虽然也是堂堂男儿,身姿挺拔,但跟朱婆龙这种健硕到近乎非人的巨汉来说,还是差了不止一筹。
所以,朱婆龙正是要用身材带来的臂展优势,采取长拳打法,御敌于中宫之外。
可无论朱婆龙的应对如何精彩,有一点无法否认,这场宗师之争刚刚开始,他已落入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