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懿五年冬,正月十五,元宵,夜。
纪黎端坐在窗前,任由冷风带着雪花落在床边的桌上,冷风刮在人脸上,吹得人生疼,纪黎却并不理会,自顾自地继续誊抄着经,香炉雾气氤氲,带来一阵阵淡雅的香气。
木门吱呀一声,唐喜儿从门外走进来,带了一身的霜气,却不想屋内竟比屋外暖和不上多少,看着身形端正的纪黎,忍不住叹了口气:“阿黎,天这般冷,你怎的还开着窗子?”
纪黎莞尔道:“无妨。今日有些困乏,风吹着精神些。”
“既然困乏,倒不如多歇息歇息,何必非要练字呢?”唐喜儿一边说着,一边从衣箱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大袄,披在纪黎的肩上。
纪黎起身将衣服穿戴好,神情淡淡,不知在想些什么,只道:“喜儿,我从前并不知时光荏苒竟是这个意思。又是一年元宵了。”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唐喜儿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
明懿元年,元宵。
齐昭在奉天殿摆宴宴请大臣,晚宴摆至戌时方歇,晚宴结束又宣纪黎至御房谈论科举改革一事,又磋磨到亥时。
纪黎离开皇宫时天已然暗了,长安城内的喧闹隔着一条街隐隐约约地闯入纪黎的耳朵,而皇宫之内却是如此地寂静,乃至寂寥。她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上了马车,还未坐定,车帘便被一双手掀开,来人大剌剌地进了一品国公的车辇,自顾自地坐在了她的旁边:“纪小妹,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纪黎半颌的双目看也不看,只朗声对外面的车夫道:“启程回府。”
话音落毕,马车开始缓缓行驶,燕子尧又问了一句:“纪小妹,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你又如何在此等了这么久?今日元宵佳节,你为何没回燕府?”
听到纪黎的话,燕子尧眼神中闪过一丝晦涩,道:“我就是想要来见见你。”
燕子尧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越,但却让纪黎的心里颤动了一下,她脸上浮上了两朵红云,沉默了半晌,才吐出一句:“你……喜儿在家中备了晚宴,早晨还说着邀些三两好友前来,你来了,她想必会开心。”
“那你呢?”
“我什么?”纪黎望向燕子尧的眼睛,却只能从他的眼睛中看到自己,燕子尧却没有移开自己的眼神,又问了一遍:“你会开心吗?”
纪黎垂下了眼睛,有些不敢看他,心一瞬间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整个车厢之内的气流似乎凝滞了片刻,她的头脑中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跳声,她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过了许久,她才开口:“开心,自然开心。”
一向口若悬河的纪大人难得地踌躇了起来,脸上也出现了难得一见的羞涩。
纪黎的话让燕子尧的嘴角微微上扬,但他只是一个劲儿地看着纪黎,没有在说话,纪黎被他看得心慌,一瞬间想躲,匆忙扭过头去,却还能感到背后传来的灼热视线。
气氛难以言喻,纪黎有些欣喜,同时又有些懊恼,既想要埋怨为什么燕子尧不继续待在她挚友的位置上不离开,非要捅破这一场窗户纸,心中却也涌上了一丝不可名状的甜蜜的滋味。
马车停了下来,燕子尧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退了回去。
纪黎从来没有忘记那一天,没有忘记一抬起头就能看见的圆月、逼狭的马车内属于燕子尧的气息以及那一缕几不可闻的心动。
她对于燕子尧在她身边实在是过于笃定,以至于离别时并没有好好告别,于是耿耿于怀至今。
次日,归德将军燕子尧上称伤重难治,恐难效力,特请卸甲归田,齐昭虽再三挽留,仍极力请辞,遂准奏。燕子尧辞官后,闲云野鹤,杳无音讯,不知所踪。
……
唐喜儿算是纪黎身边最为亲近之人了,见劝她不动,也不再多言,而是问道:“阿黎,今日陛下宣你入宫,可是有事要你做?”
纪黎收回思绪,抿嘴一笑,道:“我考一考你,你觉得是为着何事?”
唐喜儿如今明面上是纪府的管事,私底下帮纪黎在京城的皇亲贵胄之间游走,打探消息。因此,她只是凝眉思索了片刻,便道:“难不成是为着相国寺大火一事?”
纪黎颔首。
七日前,相国寺突发大火,烧毁了许多卷经,朝野上下都在思索此案将会交给何人处置,不成想竟然落在了纪黎手里。
“不过几卷经,为何非要你来处理此事?”
纪黎摇了摇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相国寺的经虽然珍贵,但陛下向来不信鬼神,丢了也就丢了,哪会让我去查?只是其中有一卷是当年从陈永昌府邸搜出来的旧物。”
当初昭明军攻陷扬州后,纪黎命杜淑兰等人将陈府搜了个底朝天,竟在谢进民卧室之中的暗室里查出了这一卷《心经》,经虽然珍贵,却也不足以令谢进民在大敌当前也要妥善珍藏,因此纪黎便直觉此经其中必有猫腻。
回长安之后,纪黎便将此事报给了齐昭,齐昭为掩人耳目,便将经混在了东瀛进献的佛经之中放入相国寺,五年来一直命锦衣卫和商会秘密调查。
纪黎叹了一口气:“此时旧物失窃,恐怕旧人也要再会了。”
唐喜儿了然,却又忍不住蹙眉:“若真是谢进民的旧部,你一人前往恐怕会有危险,不如让燕……”话被硬生生地截断,唐喜儿掩饰性地轻咳两声,接着道,“不如让冷将军与你一同前往?”
窗外,风卷起几片雪花,落在窗檐之上,积起厚厚的雪堆。
纪黎收回自己的视线,呢喃道:“还真是有些冷……”说着,她起身将窗子掩上,接着说,“如月近来有孕在身,她乐意,陆康也不大乐意。陛下派了淑兰与我一同,你不必担心,只是这几日替我多留意留意朝堂内外之事就好。”
唐喜儿颔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