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夜凉,更深露重。
长安城内的骚乱渐渐平息,但仍有不少闹事之人,纪黎便被派去处置长安的一切庶务,同时也为齐昭登基筹备。
而换下盔甲、穿上宫服的齐昭则在卫兵的陪同下,走进了皇宫之中一处不起眼的地宫。太监尖利的嗓音在地宫之中响起:“昭明王到!”
地宫之中,被铁链束缚的燕敬帝——齐昌睁开了假寐的双眼,双手紧握,青筋毕现。他死死地盯着牢门,很快,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走了进来。他厉声喝道,目眦欲裂:“逆贼,你枉为皇亲贵胄,竟然如此倒行逆施、大逆不道!”
齐昭像是听到了好笑的笑话似的,嘴角微扬:“齐昌,你可知什么叫成王败寇?如今,朕乃天子,而你,若是臣服,朕自当善待,否则,朕必然以谋反论处。”
无边的愤怒像是一只巨大的手攫住了齐昌的心脏,他像一只困兽猛地扑向眼前的女人,然而绑在他脚踝上的铁链却只能让他在离齐昭半掌的位置趴下,铁链被他的力气晃得作响。
而齐昭只是垂眸冷眼看着眼前的这一场闹剧,似乎被憎恨的主人翁不是她。
半晌,耗尽了气力的齐昌才气若游丝地说道:“秦王已然平反,你师出无名,枉称昭明……”
“哈哈哈!你我同为皇亲贵胄,如何这天下你坐得,朕做不得!”齐昭厉声道,“若非父王膝下无子,他与母亲伉俪情深,不愿纳妾,这天下轮得到先皇!父王一生谨言慎行,生怕行差踏错换来杀身之祸,可是还是逃不过齐煊那狗贼的构陷!”
“你天资平平,冲动多疑,一个庸才都能坐得皇位,如何这天下朕坐不得!”齐昭冷嗤一声,“既然你不愿臣服,那便到地下与你的好皇叔团聚,省得浪费朕的时间。”
齐昭的话几乎是断了齐昌的生路,他方才满身的怒火胆气如同潮水一般顷刻泻去,无力地窝在冰冷的牢房之中,没有动弹。
是了是了,我为天子,却被奸人所束,不能护佑天下百姓,因而宁州失守;为君主,不能信任部署、网罗人才,因而将才周盛桐变为反贼、赵青被人冤杀。这天下、这天下,是失于他手……
齐昭走出牢房时,便与刚进地宫、眼眸微垂、暗自思索的纪黎打了照面,道:“纪卿来,怎么不速速来报?”
这话是问一旁的侍卫的,意在试探纪黎将她与齐昌的对话听去了多少。
侍卫忙道:“纪大人来了不多时,听闻陛下有要务处理,不愿叨扰,便在此候着,更深露重,地宫暖和些,臣便自作主张将纪大人带入地宫。”
齐昭秀眉微展,笑了笑:“无妨。纪卿与朕是生死之交,叨扰又有何妨?”说着齐昭便往地宫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问纪黎:“纪卿可有公务禀奏?”
纪黎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齐昭一言,方才唤回她的思绪,忙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明日登基一事,有些章程需得陛下过目。”
“你做事,朕一向是放心的。”齐昭将纪黎递来的奏折递给一旁的内侍,“你深夜来访,恐怕不仅为着此事?”
“正是。”纪黎压低声音道,“陆将军的军报昨日到了,两胜一败,如今与南王正在皖洲僵持,臣以为事不宜迟,应当明日一早便命燕将军前往永州襄助,至于臣,明日登基大典可使宋将军易容,以假乱真,而臣则暗度陈仓。”
黑甲卫斥候宋琼英最擅长的便是易容之术,她身形与纪黎一般大,再加上,纪黎虽然名声大,但是见过她容貌的人并不很多,只要将南王的探子糊弄过去,此事也就成了一半。
齐昭赞道:“好一个偷龙转凤之计。今夜朕便将密旨定下,此事朕可就全权交付于你。”
“臣遵旨。”
……
纪黎的府邸暂定于从前一位大儒的住宅,院落虽然清雅幽静,但偌大的一个院落,就只有纪黎与唐喜儿两人未免显得有些阴森可怖了。
夜色渐深,纪黎卧在床榻之上仍然久未入眠,却并非是为着明日前途叵测而忧心,事实上,是为着齐昭与齐昌在地牢内的一番谈话。
她的耳力一向过于旁人,但此事知晓的人却并不多。毕竟一个心细如发,却又耳聪目明的人,无论去到哪里都不免惹人忌惮。
齐昭作为纪黎的君主,毫无疑问是无可指责的。她虽有些独断专行,却选贤举能,若非她慧眼识才,纪黎恐怕仍然是一名小厮或是杂役,早就在乱世之中不知道饿死在何处了。而且,她善待苍生,济世为怀,运筹帷幄,聪明机警,若是让纪黎再选一次,她依然会辅佐这位君主。
可是……
昭明,天见其名,地见其光,君子贵其全。
起初,纪黎以为齐昭争夺天下是为着苍生黎民,可是其中却也有她的一份私心。她想起宁州城下的尸首,想起青州城外的士兵,想起枉死的赵青……
这时,窗外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纪小妹,你睡下了吗?”
纪黎有些无奈,但沉重的思绪被这小心翼翼的深夜访客打断,也不再那般沉重,她系上外衣,起身将大门打开,对着还在窗子旁蹑手蹑脚的燕子尧道:“这里。”
燕子尧朝着她笑了笑,进了屋内。
“你大晚上来做什么?”纪黎看着熟门熟路地倒茶的燕子尧,问。
“主上的密旨到了,我猜你应该也有别的事做,便来问问你。”
纪黎颔首:“此事是我的主意。”她又顿了顿,道,“你怎的还叫主上?明日之后,便要称陛下了。”
“如何这么麻烦?从前称郡主,便让我改,如今叫了主上,还让我改。”燕子尧絮絮叨叨半天,却也知道纪黎是提点他,叹了口气,还是改了口,“陛下叫你,不对,是你要去做什么?”
纪黎也给自己倒了茶,轻抿一口:“潜入南境,游说南王部署。”
“可有把握?有谁与你一起?”燕子尧一时间眉头紧蹙,一副担心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