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这时,众人才注意到,李时珍身后,还站了个灰衣人。
他灰衣、灰袖、灰布鞋,神情稍稍有些厌倦,但目光却极为专注。
那种专注不是小的,窄的,而是对着整个人间的,他虽然身材中等,却不让人感觉矮小。
他岂止是不矮小,简直就像是个要张开双臂,将整座天下都揽在怀中的巨人。
这一刻,四名老僧都被这人目光所震动。
灰衣人看着他们,淡然道:
“诸位欲要明哲保身,我能理解,也请务必不要与贼寇同流合污,否则……”
说到这里,他抬起眉眼。
灰衣人虽然穿着朴素,面容普通,可这一刻,他就像是个将军。
一个威风凛凛,至少手握十万甲兵的大将军。
不知怎地,四名老僧都同时想到一句诗。
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
他们只听那人一字一句道:
“我也不惜身染杀孽,堕入无间。”
“哈哈哈哈哈哈,好气魄!”
忽然间,有个身材高瘦的僧人迈入大殿。
他双眉竖起,面容清癯瘦削,却丝毫不现老态,眼角皱纹层叠似剑痕,宛如一尊铜皮裹铁骨的天王塑像,有种凛不可犯的深重威严。
如果说灰衣人是统帅千军万马的大将,那这人就是个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帝王。
那四名老僧看见他,都站起来,口呼方丈,李时珍见这四人如此恭敬,心中甚为奇怪。
他也算是走遍天下的人物,却从来没有见到过,有哪家寺庙的方丈,竟然能让手下僧人如此畏惧的。
不过一想到南少林亦是武林门派,又久经东南战乱,李时珍心头疑惑又淡了些。
僧人却不去看那四名老僧,只是眯起眼,望向灰衣人,重复了一句:
“好气魄,更是好拳术,敢问施主姓名,是何出身?”
灰衣人陆竹咧开嘴,露出两排洁白牙齿,笑得无比阳光:
“我叫徐擎道。”
“原来是北方人屠当面。”
话音未落,僧人身形一沉一提,忽然出现在陆竹身前,他脚下一碾,气贯周身,一掌平平推出。
这一掌势猛力沉,僧人浑身衣袍陡然一震,如水波阵阵,炸开猎猎风声,仿佛就连空气都给震碎。
一时间整座大殿内劲风激荡,气流远飙。
这正是少林拳法中,最为刚猛霸道的一式“金刚轮拳推磨架”。
陆竹却丝毫不乱,猛地坐胯挺膝,知道已无法拦住这一式“推磨架”,他便直接一手捏成鹰爪刺向僧人的喉头。
以命换命的绝杀之意,表露无疑!
陆竹五指勾起,劲力节节贯通,每根指头上都带着锐利劲力,在空中撕扯出五条劲风。
此际,那僧人却是震脚剁足,以丹田为中心,猛烈发劲,使了个“罗汉伏虎”的金刚盘坐功夫,强行止住拳势。
砰砰砰砰。
一声地震般的动静响彻大殿,狂风呼啸,一排排香烛、长明灯齐齐熄灭,供桌上的贡品、祭器全部震裂。
僧人脚下的地砖,更接连裂开数十块,最大的碎石,也不过是黄豆大小,只能看见两个深深陷入土里的脚印。
他本人却浑然不觉一般,将脚拔了出来,朝陆竹合掌,低眉垂首,收敛周身气势,淡然道:
“好鹰爪,好桩功,这种不惜以命换命的凶戾打法,果然是传说中的北方人屠,贫僧冒昧了。
天黑路滑,山道难行。施主既然身有旧伤,要走,就趁早下山吧。”
陆竹听到这近乎威胁的话,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问道:
“自法念大师后,南少林竟然又有宗师出世,果然不愧为武林泰斗,敢问阁下法号?”
僧人抬起头,微微一笑。
“贫僧法畏,见过人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