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凝之动身到一颗青翠欲滴的竹子前,折断了几根嫰竹,在其中挑选了两个大小合适的,递给了祝英台一根。
羽毛蘸水,不若细竹挑水,总之都是无墨无迹,停留片刻便干涸不见了。
祝英台随意挥动手臂,潇潇洒洒,很快一副透明字迹便出现了。
她写的是行,虽是少女之作,但丝毫不逊色于精通墨的壮年男子,甚至还远胜之。
王凝之评价道:“字体秀美,干净利落,虽有些女子之态,但亦有英姿飒爽,不错,英台的行不差我之多少。”
祝英台转眸看向王凝之的侧脸,落在了他的鬓角处、唇间,说道:“多谢夸赞,叔平的行写的应是很好吧,可否一观?”
祝英台语气中略含一丝质疑,自己五岁习字,十岁写行、草二,至今日,已不逊色于家中长辈,每次家族比试,就连爹爹看了自己的行,也会连连夸赞,士别三日,果真刮目相看。
眼前,这位比自己还小一岁的弟弟,除非断奶前便开始写字,不然她绝不会凭口而信的。
不过很快,王凝之便让祝英台心服口服,作为王羲之的儿子,其他地方可能不算出色,但法一定可以傲视群雄。
更不论,王凝之有后世柳楷等的加持,法界大名鼎鼎的二王,恐怕要成三王了。
祝英台看着石面上别出一格、端庄大气的楷,不禁道:“此楷体是何人所创?尽显大家风范,回锋逆入,引而不发,行笔更有刚正不阿之态,实在精妙,当有前朝锺太尉之风!”
锺繇乃三国时期魏朝的太尉,擅长隶、楷和行,被誉为楷鼻祖、正之祖,与王羲之合称钟王。
在东晋这个时期,能被天下人心服口服,称赞其楷有锺繇之遗风者,唯有王羲之了。
现在他的儿子被一个大名鼎鼎的才女这般称赞,想来一定是有原因的,王凝之回答道:“此字体名柳楷,是前朝一位柳姓士人所作,距今有些年数了。”
“我少时偶得他的遗作,勤加苦练,方略窥其径,无登大雅,他老先生的真迹才是真柳楷,我不过是只得其神,不得其韵罢了。”
祝英台柳眉舒展,点了点头,说道:“唉,幸亏老先生留下遗作,叔平珍之,不然此字体随老先生一起入天堂,对我们该是多大的损失。”
王凝之笑道:“老先生生前,一定是个刚正不阿的清官,英台兄读完,准备做官吗?实不相瞒,我便是钱唐县令。”
闻言,祝英台又仔细打量了王凝之一番,虽然都是有鼻子有眼睛,但这不对啊,这和村民们描述的不对啊!
祝英台再次确认道:“叔平兄当真是钱唐县令,百姓们口中的青天老爷?”
王凝之自嘲一笑,摇头道:“我哪里当得上青天大老爷。”
祝英台说道:“一路上,我听人们说,本县青天老爷不惧权贵,生有两双眼睛、耳朵能洞察是非,身高十尺,专为贫贱百姓主持公道,铲除祸害,还为他们分发田地、减免税收。”
青天即蔚蓝的天空,在古代,人们对天的敬畏是无上的,认为天上是神仙所在。
大老爷在古时候为一族最威望的长老,能话事者,青天大老爷表示此清官无上的人格能替天行道。 闻言,王凝之微笑道:“英台知晓的如此多,到底有无在钱唐做官的心思?”
祝英台头束细丝缣巾,一身白色儒衣显得很是儒雅,故作男儿姿态道:“待我完成学业后,一定来钱唐做官,只是到那时,叔平或许嫌弃了。”
祝英台出身小士族,按理说做一个八九品的小官是有资格了,但她是女儿身,除非继续扮男装,瞒着正中官评品,否则根本没有做官的可能。
这里面风险很大,一个不小心被发现,是要连累家族的,祝英台十分清楚。
王凝之不由看向祝英台深?的眸子,缓缓道:“等你两年后读完,记得提前写一封给我,我到尼山院亲自接你,如何?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子。”
祝英台的神色透露出一抹慌张,若与王凝之应约,万一失言,岂不会令他失望?
“好!叔平既不嫌弃,我也不会犹豫了。”
祝英台又笑道:“不过啊,叔平可要帮我劝说父亲,他一向不喜我做官。”
“竟有这样的父亲?英台,此事包在我身上吧。”
片刻之后,王凝之和祝英台比试完行,还热情的教授祝英台柳楷,令她受益匪浅。
王凝之主动邀请祝英台到马车上,探讨了一番诗赋和棋画,及对道家、儒家的见解。
最后,再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二人相谈甚欢,不觉已是黄昏,祝英台对王凝之有了相当大的了解,觉得他性格想法和自己很相像,当真有遇知音的人感觉了。
就是那种,不需要怎么多说,就知道心中在想的什么。
祝英台不同于封建社会的女子,她是一个有主见,性格大胆,对人热情、坚贞,敢对世俗抗争的女子。
古代的人们被封建思想深深禁锢,但也有敢于对不公反抗的人,诸如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陈胜、吴广,天下一家,同享太平的洪秀全。
但这些人都是男子,像祝英台这样敢于用行动斗争的女子,数遍千古,也只有李清照寥寥几女罢了。
因此,祝英台这种千古无一的女子,既能私下当才女,又可明面女扮男装当谋士,王凝之当然要将她收入囊中。
黄昏时节,王凝之邀请祝英台下马车,到湖岸边闲谈散步,好不容易有一个男子了,当要好好交流一番。
西湖的岸边,王凝之独自坐下望月,一面问道:“英台兄准备在钱唐待多久?”
灰暗的黑夜中,祝英台转头看了一眼王凝之,轻笑道:“原准备待两天,现在变成三天了,叔平的诗赋,明日我要好好讨教。”
不久后,幽兰挑着明灯,看着二人相儒的背影,盈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