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没有夏夜集会,天刚擦黑,杨梅就被杨珍秀拘在了床上。
才二十七岁的杨珍秀紧皱着眉头,心思重重,已经露出了不符合她年龄的沧桑。手里的蒲扇有规律的摇动着,尽量的想让杨梅感觉到清凉。
“妈,你很怕大舅娘吗?”犹豫了好久,杨梅觉得还是应该跟杨珍秀谈一谈心。
“说啥呢?”杨珍秀被女儿突然的问题吓了一跳,忙扭头看向杨梅,满脸的惊诧。
“为什么她要什么你都给她?”杨梅又接着轻轻的问了一句,她想要证实心里的那个猜想。不过从杨珍秀吃惊以及心虚的表情里,她已经看出了不少的东西。
见杨梅后面问出的是这个问题,杨珍秀似乎松了口气,“她是大嫂,教过你妈手艺,让让她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这话她是说给杨梅听的,但更像是说服自己的。
杨梅才七岁,乡下人家并没有与孩子平等对话的说法,杨珍秀之所以会跟杨梅解释一句,实在是她不知道她突然回来的那天晚上,她与齐昌兰的对话,被这孩子听去了多少,那些都是她不能见人的隐私,而且被孩子知道了,也只能是伤害。
“可是,如果下回她还向你要东西,你还给啊
?”杨梅嘟了嘟嘴,满脸的不乐意,“今天我跟八毛吵架了,她说我家的东西都是她家的,房子也是,其它的什么都是。云哥哥采的高瓜我不想给她吃,她说要告诉大舅娘,让你打我。”
“妈,为什么咱家的东西全都是她家的?为什么我的东西不给她你就要打我?”杨梅睁着乌黑发亮的眼,故作不懂的望着杨珍秀,一眨都不眨。“难道别人说的都是真的,爸爸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吗?”
“胡说,妈妈怎么会不要你呢!”听着女儿带着哭腔的话,杨珍秀只觉得心都碎了。
“你放心,咱家的房子是借给你大毛哥结婚用的,往后还会还回来的。而且妈妈再也不会给你大舅娘什么东西,八毛再问你要什么……你也不要给。”
还还回来呢!杨梅撇了撇嘴,肉包子打狗,去了哪还有回?
不过从杨珍秀的神情,杨梅还是察觉到了什么,至少应该是她有什么把柄被齐昌兰抓住了,不然以她平常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说出这翻硬气的话来的。看来,杨珍秀借大毛房子,里面除了亲情、恩情,还有不得不为的隐情。
“你真的再也不让啦?我也不用让啦?”杨梅带着小女
孩的雀跃,“妈妈,我就说不能老让着别人,你越是让着,别人就会越欺负你。”
“你知道吗,今天我跟黑妹子,云哥哥还有周波去了百亩湖采高瓜。结果九队的坏孩子来了,他们偏不让咱们采,还要把咱们采的抢过去!而且,而且有一个坏孩子还骂你是破鞋,骂我也是破鞋。”
“对了妈妈,破鞋是什么意思啊?我知道肯定不是好话,我才不让他骂呢,抓一把稀泥巴糊到他嘴巴里去了!”
“后来,云哥哥、周波,还有队上的孩子大家一齐动手,把那个坏孩子都打哭了,他就再也不敢骂我们了,也不敢把我们赶走,不让采高瓜了。”
“妈妈你看,那些坏人就是欺软怕硬!”
“什么?你今天跟人打架了?”杨珍秀急了眼,一翻身就爬了起来,上上下下仔细的检查杨梅的小身板儿。
“没事,我就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糊了他一嘴泥,后面打人都是云哥哥和村里的孩子一起打的。”杨梅没料到杨珍秀关注的点完全与她不在同一频道上。
“当时七毛和八毛就站在边上看,一点忙都不帮。妈,我不喜欢七毛和八毛!”要想让杨珍秀远离大房和二房的矛盾漩涡,首先要
做的就是离间她与他们的感情。
别人不好说,七毛那孩子可是很受杨珍秀喜爱的,杨梅要做的就是不断的给他上眼药。
确定女儿没事,杨珍秀的泪水一下就涌了出来。
她跟郑健峰离婚的事,到底是影响到孩子了。心里的那股恨和怨又被引了出来,但更多的,她只是伤怀自己命运的不济。“都是妈不好,妈让你受委屈了。”
不管女儿听不听得懂,似乎只有不断的认错,她的良心才会好受一点。
看到杨珍秀这么伤心难过,杨梅的心里也不好受。甚至怀疑自己的方式是不是太过简直粗暴了一点,但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逝。很快她就坚定了自己的做法。
杨珍秀现在看上去跟好人无异,但到底是受过伤害的,疯病去医院查过也好了,只是那些郁结依旧还在,如果不能彻底的治愈,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爆发。
就好像一个人受了伤,外面结了痂,里面的腐肉没有清除,这个伤永远都不可能真正的好,情况只会反复无常,甚至会越来越糟。正确的做法就是挑破伤口,去除腐肉,让一切症结都暴露在阳光下,消菌杀毒,再由内到外的生出新肉,才能慢慢被治愈。
这个
过程可能血腥一点,残忍一点,但却是治愈的正确模式。
现在杨珍秀完全生活在别人流言蜚语的恐惧之中,怕别人说她离了婚的闲话,怕到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杨老倌和于婆婆更是为了怕碰触到杨珍秀的话题禁区,在家里连说话都小心翼翼。
这样下去,那个恐惧的脓疮就会慢慢恶化,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妈妈,你并没有错!我也没有怪你啊。是爸爸考上大学之后自己跑了,是他不好。咱们两人要过得好好的,比他在的时候还要过得好,那样别人也不敢再欺负你了。”
“妈,我都想好了,我要好好读,也考上大学。现在别人骂你破鞋有什么关系呢,到时候破鞋的女儿上了大学,他们的孩子却考不上,你说是谁更没脸?”
被人骂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过不上好日子,可怕的是自己不给自己长脸。揭开了伤,也得给杨珍秀一个希望。而杨梅说自己要考上大学就正是那个庞大无比的希望。
在杨珍秀的内心里,她不敢埋怨渣男郑建峰正是出于自卑,人家是城里人,是大学生,而她只是一个乡下女人,一个只上过脱肓班的睁眼瞎。
杨梅的承诺无疑给了她极大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