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兴村紧邻着四方形的杨家村的南面,而老杨家正好住在村子的北面。到东兴村去,要穿过整个村子。这一路杨老倌要迁就杨梅,无法走得太快,紧赶慢赶的,来到杨传德家时,至少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东兴村跟杨家村情况其实也差不多,一样到处是低矮的茅草屋,偶尔有三两间砖瓦房,就如同鹤立鸡群。
杨传德买的是别人的旧屋,屋顶铺着茅草,只是四面外墙是红砖的。比起他们在杨家村的家,可就差远了。虽然大小差不多,一样是三间正屋,两间偏房,但要低矮很多,还不是瓦房。
杨老倌进了院子就四处打量,情绪里带着不满。他是来一次堵心一回,自己这个做老子的辛辛苦苦给儿子们起新屋,娶媳妇,结果被儿子弃如敝履了,宁愿住这个破房子也要离他远远的。
把他跟杨梅迎进屋的是杨传德,看上去这段时间他的日子过得并不好,额上的皱纹深了一些,人也有些憔悴。
照常的木讷,甚至更沉默了,见了杨老倌只叫了一声爸,就再无下。王兰英听到声响从灶房里探出头来望了一眼,便又无声无息的缩了回去。她一直对杨老倌两老的偏心抱有怨念,特别是被打救回一条命后,直接把不满挂
在了嘴上。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杨梅还是发现王兰英清瘦了很多。颧骨高耸,眼眶深陷,整个人看上去无精打采,生生老了好几岁。
对于没人欢迎他们的到来,杨梅是有心理准备的。只是事到临头,她没料到杨家二房对他们的敌视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六毛挎着竹篮就打她的身边过去,杨梅叫了六姐,她不但没理会,甚至连头都没抬。
杨老倌把装肉的袋子递给杨传德,杨传德平静的伸手接过,始终面无表情。杨老倌并不介意二儿子的态度,进了屋坐都没坐一下,就接手杨传德刚刚正忙活的活计。
刚才杨传德正拿着蔑刀劈竹子,他家的茅草屋顶有些陈旧了,正打算翻新屋面,估计这个冬天已经开始漏雨了。
父子两人便埋头干活,默契又沉闷,始终无人说话。
杨梅定定的看得出神,很不能理解,他们到底是怎样做到的!最后终于等到了四毛。他不知道从哪里来,背上背着很多的枯枝烂叶。
是了,杨传德他们一家搬到东兴村的时候,秋收已经接近尾声。他们一家的棉杆等烧材大多都还留在杨家村,在这里他们一家五口生火做饭的柴禾都成问题。
看到杨梅,四毛的眼里闪过一抹光亮。不过那道光亮维
持的时间极短暂,甚至短到让杨梅有些怀疑,它是否真的出现过。
不过他终究还是比六毛的态度好,“梅儿来了!”
杨梅忙上前搭把手,帮着他把背上的柴放下来。满满的一篓,其实也没多少。他们居住在洞庭湖区,不靠山的坏处就是缺少柴禾,经过大集体之后,土地又被过度开发,连块荒芜之地都没有,能找着的不外一些草本植物的茎干,点上火就烧成灰了,根本不顶什么事。
“四毛哥,家里杀猪了,我跟爷爷送肉过来。可惜你要上学,不然又可以去尝尝我的手艺了!”上回杨梅做的干香鳝鱼段让四毛念叨了好久,一直嚷嚷着要再试试杨梅的手艺。
可惜杨梅的话,并没有让四毛雀跃,往日里那个阳光的大男孩似乎消失不见了,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沮丧。
“怎么啦四毛哥?”
四毛看了看杨梅,欲言又止。
“到底怎么啦?家里出什么事了吗?”杨梅有些着急。不管是三毛还是四毛,这两个哥哥都很有做哥哥的样子,对她向来还不错。就算是王兰英,虽然刻薄了一点,但为人并没有什么恶意。
杨梅还是很关心他们的。
四毛能感受到杨梅眼里的着急和关切,好半天才终于鼓起了勇气,“还上什么
学啊,家里交不出口粮,下个星期我就上不成学了。”
“六毛早就退学了,现在换我也上不成了。”或许心里的苦闷一直没有述说的对象。打开了话匣的四毛,接二连三的暴出了很多二房的内幕。
“我大哥,刚被一户人家看中了,很快就做人家上门女婿去。梅儿你说,咱们家怎么就过成这样了呢?”
“什么?”杨梅真的被惊到了。三毛做不做上门女婿的她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四毛和六毛都失了学?知识改变命运,四毛和六毛一个初中没毕业,一个小学没毕业,这两个人往后会怎样生活?
“不行的四毛哥,你一定不能失学啊!”
四毛苦涩的笑了笑,“我也不想的啊,可能怎么办?大伯家把我妈给打了,逼得我们不得不搬到我舅舅所在的村子里来。在这里我们一家人一无所有,能靠的就只有我们几个人的手。”
“可是我妈的病根本就没有治好,现在动不动就犯头痛,痛得连活也干不了了!”
“继续给我妈治病要花钱,咱们家把从杨家村带来的钱都花光了,可还远远不够!我们能怎么办?我大哥能怎么办?人家女方说了,只要我大哥入赘,就会出一百元的彩礼钱,有了这一百元钱,我妈的药又
能再吃上几个月……”
四毛说着说着,便呜咽起来。少年人如初生牛犊,高傲自信,眼泪不轻易示人,现在四毛却在比自己小得多的妹妹面前让眼泪肆无忌惮的掉下来,除开对生活的无奈,也有对她的亲近和信任。
就冲着这份亲近和信任,杨梅也想搭把手,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少年消沉下去,以后用一辈子的时间来抱怨什么。
“打人的是大舅娘的娘家侄子,这冤有头债有主的,你们怎么不去找他们拿医药费,我记得当初可是说好让他们负责二舅娘的医药费啊?”
“怎么没去找?那人,太没良心!”一提到杨传明,四毛便两眼通红,怒目圆瞪。“他现在不认帐,说是咱们讹他,说我妈根本就是装的!”
“那医院看了病不得下诊断吗?拿给他看不就结了?”杨梅仍然不解。
“呸,诊断都被他撕了两本了,人家就是抵死不认帐,咱们又有什么办法!”
杨梅默然,现在根本就不是二十一世纪一切讲究证据,依法办事的时代,法律都还有很多的漏洞,还很不健全。而且这两兄弟纷争,根本就被归类于家务事行列,民不告官不究。
亲情讲不了了就只有相互扯皮,相对于受到伤害的二房,确实是拖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