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井躺在刻有“西山川”字样的岩石上,心里是一百个的无奈和空茫。
不管后续如何,他是再也不想动了。
至少今晚是不想动了。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极度的疲劳和失望,沉重的双腿和身躯,让他斗志全无。
是的,在双腿跟灌了铅一样,身体都快散架的情况下,在大家都跑不动的情况下,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他甚至这样想:此刻,哪怕有一个中国人出现在他面前,用枪口或利刃对着他,他也认命了。
他连枪都不想拔。
你想,他躲来躲去好几天,最终还是躲不过“西山”,岂非在劫难逃、气数尽耶?
他又累又饿,又为白天战斗中死去的同伴而悲哀,又为自己无法预知的明天而沮丧。
反正,他身体上的懒惰和情绪上的消极,实在有太多的理由和借口。
但他不能说,不能跟手下说。就像受伤的虎豹,身上的伤口再痛,也只能用自己的舌头去舔。
农历九月的山岭,已经很冷。
这些不速之客们简单吃了些沿途弄到的番薯、玉米等食物,痛饮了用山泉水烧就的开水,然后铺开背上的军用毯子,倒头就睡,一会便鼾声大作。
经过激烈的战争和长时间的行军,他们显然已经疲劳至极,成了强弩之末。
一轮弯月出现在悬崖上方。
月到中天。树林里有怪鸟开始“啧啧啧啧”数牙,猫头鹰开始发出阴森恐怖的笑声。
夜晚的山风更烈,更料峭,似乎在水里浸过的一样。
换了平时,一定会有人被呼呼的山风和夜鸟阴冷的叫声惊醒,但今夜没有。
因为这里宿营的所有人,都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几乎超越极限而快要垮掉的身体。而所有的身体,都处在一种极度的松弛和贪婪的享受和修复之中。
放哨人背朝一棵可以挡风的榔树坐下,同时把枪往臂间一抱,借势也抱紧了自己的身子。
一个黑影贴着山坡悄然移动到榔树后面。
哨兵想挣扎,但四肢均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扣住,身体如瘫软一般,无法动弹。口鼻呢,并没有被捂住,却根本无法出声。
不一会,另一处的哨兵也遭受了同样的噩运。
其余帐篷内的几个人,由于同样的原因,也莫名其妙地沉睡如死猪一般。
接着,一种低沉犀利的声音响起,似啸非啸,似箫非箫,似笛非笛,却穿透力极强。
约莫十分钟光景,一队低矮的黑影疾风一般刮到,扫荡了帐篷内外。
天未破晓,又一群巨大的阴影飘然降落,开始用其独特的方式,飞速打扫完场地,然后翩然离去。
可怜这一支日军小分队,在毫无抵抗的情况下,纷纷魂赴故里。
他们原以为来到荒山野岭,暂时总可以高枕无忧,不想睡梦中还是受到了攻击。一批离体后的孤魂,就这样惨兮兮飘悠悠寻往日思夜盼的东海蓬莱去了。
这真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便要寻。
由于该小队的日军全军覆没,此后再无消息。而黄泥山一役,打扫战场时并不见此13人的尸体,于是联队只能将它们列入失踪者名单。
殊不知,那夜,等一切尘埃落定,有一个人影,迟缓地从营地外面的树林里走了出来。
在他的眼前,除了树影和山影,什么都没有。
月儿悄悄移向西天。有一种什么声音,从什么地方升起,像云雾一样弥漫在山谷,只是没有人听到。
也正因为没有人听到,那种声音便变得愈加孤高与清冷,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仿佛在倾诉什么,又似在与天地对话什么。
旧檀有《题西山川》诗:
天皇号令征支那,
大海扬波送逝军。
何处青山埋盗骨?
西山川里纳孤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