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弯腰举起水袖,抛绣球似的把袖子随曲掷出,长白袖子款款飘落下来。她一转眼又拂过身去了。点着脚前走了几步路,再回头,乌眉笑眼的脸上眼神水淋淋的一个接着一个抛过来,却又在不为人见的一瞬将眉眼的喜讯极端含蓄地收敛着,时而脸上有种喜气洋洋、粉红色的微笑,笑看台下观众,如同笑这看三千世界。
那水袖随着她的动作绕了半个圆,竟有点像是环绕山崚的薄雾,倒有几分意味上的空蒙。
“花繁浓艶想容颜,云想衣裳光灿,新妆谁似,可怜飞燕娇懒,向春风解春愁,沉香亭处同倚栏杆。”她踮着脚又唱了一段,台上的宫女们提着灯笼随主角下了场。解九招来堂倌,跑堂的三脚二步匆匆忙忙进了包厢在他身旁屈身问道:“爷有什么吩咐?”
解九放下筷子,“我找你们管事的有事,劳你传个话请他过来坐坐。”跑堂的出去了,过没多久管事的领班掀帘子进来,领班低头垂手站在解九旁笑着问:“这位爷找我?”
“你们今天这个班子很好,劳你传句话,想请你们戏班的管事上来坐坐,喝一壶茶。”
“呃…这位爷,我们这里…不坐堂的。”领班一边嗫嚅着躬下身一边双手交握在胸前,陪笑着小声说道。
“怎么这里就不坐堂啊?”解九有些面色不善地皱起眉,身子往后一倾看住了那领班。
“不是的,这个…”那领班脸团团的,面色有点讪,两手搓磨着欲言又止,似乎难以开口。
二人僵持了有一刻多钟,解九方才恍然大悟。一时间『嗖』地一下感觉血气上涌,脸稍微红了点。顿时领悟那领班的意思。于是伸手连忙朝空中一挥沉声道:“放肆!这说的是些什么东西!”领班的笑着慌里慌张匆忙道:“唉,这位爷,您别恼呀…我这不是说,我们这里并没有……”
“还要胡说。”解九发狠盯了他一眼,那领班给他吓住了嘴,倒退了两步,垂手低头站在桌旁,急欲解释却又开不了口;面上为难,只好等解九发话。又过了一会,解九眱了他一眼。看那领班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便思索着,他把茶壶的盖子往前一推,理了一下喉咙温声道:“去告诉你们管事的,就说有熟人找他,急着要见,莫说什么有的没的胡话。”
“嗳。是。是。知道了。”领班的见他没有为难的意思,不敢多留,连忙应声下去,只剩解九一人独自坐在包厢里闷着头喝茶。
楼下戏台子上正唱到中轴,恰好唱的是武戏,主演的武生一个背弓摔得又挺又有劲,台下掌声如雷,一片叫好声中来人掀起帘子进了包厢,在解九对头捡了张椅子坐下。
解九察觉到动静抬眼,只见一个眉眼俊秀的男子撩起长袍抚平马褂上的绉折,在他对面自己坐下从茶桌对首问他:“请问这位公子可是找我们戏班?”
“是。你是哪位?”
“恐怕不入尊耳。但还有权管事。听说公子找我们戏班,有什么事?”
“哦…这样,我想和你们戏班做笔交易。”
“这位先生是想和我们戏班做什么交易?”
“你们能卖什么,你们自己知道。”
“先生不说清楚点,我们怎么晓得是什么。”
解九不耐烦皱起眉沉声喝道:“这事哪里还需要明说,去找你们管事的来,我没时间和你瞎扯。”
那男子低头想了一下,眼神中忽然闪过些许光芒,不禁浅浅地笑了,于是他抬首柔声对解九道:“先生,有些东西,我们不卖的。”
“怎么,你们班主没和你们说,我是哪来的。”解九不悦。
“先生哪里来的,我是不知道。只是我既已入座,这位先生不请我喝杯茶,口气又如此咄咄逼人,这可就说不过去了。”说着,自己伸手去取桌上那把茶壶。
解九看了他那模样倒不恼,只打量了他一下,随后便变了张脸笑道:“来者是客,这句话你不知道么?”伸手便把对方拖去的茶壶盖给压了个严实。一时间二人扯住壶柄压住壶盖,只是动弹不得。
来者是客,对方听到这话也就笑了笑。举手把解九压住壶盖的手推开,伸手拿起烫花描金细纹白瓷壶,替对方斟了杯茶道:“先生莫急,”说着,眼神里突然露出一点玩世不恭的笑意,倒是很衬他那一双清水眼。
青年拿起壶盖沏掉初烫的半壶水,笑道:
“敢问先生哪里人?”
“长沙人。”
他把另一杯七分满的茶推向解九,自己拿了另外一只茶杯问道:
“长沙哪里来的人?”
“长沙五爷推荐来的人。”
这,便是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