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嫂子如何不理解那眼神中的意味,可她不能回应。
她终究是他的嫂子啊。
墓室。
李三用手肘撑着身体勉强挪到棺材旁,扶着棺木一口气还没喘匀,就被吃痛的嘶声给截断。借着昏暗的视线查看了手肘,关节处血肉模糊,几乎可见白骨,连自己也看得胆颤,只一眼就皱着五官收回了视线。小腿像破布一样拖在身后,连接处传来的刮骨一样的疼痛直逼得人发疯,却也比不上寂静的环境可怖。
眼瞳颤抖着查看周围环境,希望吸引走注意力。
视线适应了昏暗环境也能看个大概:斗室不大,却异常空荡,目力能及所有值钱的东西全被搬走了,就连水囊和吃食也没留下一丁点儿。很清楚人是铁了心要整死自己,再次得到证实心也止不住发沉。
他又气又恨,前所未有的绝望冲上双目,两行眼泪就顺着满是黑泥的脸上淌下来。?嘴里发出无意义的骂咧,慢慢夹杂起来哭声。“嫂子……”等意识到自己喊出的名字,哆嗦着抿了抿唇收住声,愧疚激得眼眶一热,连忙咬紧牙关死死,忍住了眼泪。这条命,是嫂子给的。
只要嫂子还在,我就不能死!暗自下了决心。不大的声音从缺水干哑的喉咙里一个一个蹦出来:“我要活着。”?一言出口,眼里多了一股狠劲,想到几天前那帮子人信誓旦旦的嘴脸,手指生生抠进身下的泥土,潮湿黏糊的触感让心头的恶心又窜上几分。
都他妈的人渣!
手指一根一根攥紧,心底却慢慢转冷,变得异常冷静。现在的处境清楚得很,要活命,只能指望唯一水源——棺液。?他下移视线死死盯着棺材底,乌漆漆一滩,散发着的刺鼻的腥臭味,让人闻着就作呕。屏住呼吸捧着一捧棺液咽了下去。黏糊腥臭的液体顺着喉管滑下,连忙捂住嘴忍下恶心。
扶着棺材狠喘一口气,面部肌肉抽紧,带动脸上青紫,更显得眼底戾气格外尖锐。闭上眼定了定神,胃部痉挛,携带着屈辱感翻腾,却有一股异样的兴奋冲上头皮。?等缓过劲睁开眼睛,反倒不急着冲淡恶心了,舌尖舔着牙缝细细品味了这种滋味,嘴角慢慢咧开一个弧度,神色从眼瞳深处开始转深。兔崽子。
竟然想要老子的命。
呸。等老子出来,我要你们全家的人头,一个都留不住!
半截李在那次之后成了残废。而且残废的早,约莫是在二十来岁被折了腿,主要是小腿和膝盖骨,也算是半截李的运气好,那帮人光顾着斗里的东西,对于这个新人且又没了威胁力,并没有做到斩草除根。
不然依照和半截李一起下斗的某些人的性子,就算不杀了半截李也得砍手砍脚,绝不留任何会被报复的可能性。四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李嫂子设想过很多种他回来时候的样子,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会以这样的状态爬回家。没错,爬回家,真的是用的爬的。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勉强笑着,说:“嫂子,我回来了。”然后就昏了过去,带着浑身的血迹。李嫂子把人半拖半抱到床上,跑去请了郎中,亲眼看着郎中割掉腐肉、接骨、敷药、包扎。
“这腿即使保住,只怕也不能走了。你要有个心理准备,早作打算。”那郎中说。?李嫂子送走郎中,面色如常。丧夫、丧子,如今小叔又是这种情形,除了故作镇定,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还不到20岁,若是要改嫁倒也不算太晚,只是……?她回过头,扶着门看向床上的人。
“堂客……三儿…就…拜托你了……”耳边李家大哥的嘱托不断回响着,回响着。是啊,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抛弃他呢?她怎么能忍心抛下这样的他呢??李嫂子再没去给人洗衣服,她接了些绣花、缝补、制衣之类的活计回家。没办法,她的三儿身边离不开人。?日子依旧要过。
李三的伤在嫂子每日细致的照顾下渐渐好转,虽然再不能如常人般行走,好歹保住了一条命。在李三能够基本照顾自己之后,李嫂子白天就不再留在家里了,一是为了多赚些钱,二是为了避嫌。?虽说那些日子什么都已经见过了,但多少还是会有些尴尬。
再后来,李三白天也常常不在家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他做了什么。唯一能知道的就是,不是很久之后,大概也就是一两年的光景,李三带着他的嫂子搬去了长沙城,住在大宅子里。遇到他的人也再不敢叫他李三,言语中提起他都是尊称一声李三爷。
年岁轮转,转眼间李三也20有余了,却依旧不肯娶妻。李嫂子多次提出改嫁,她不愿拖累了他。哪里有小叔守着寡嫂过一辈子的呢。但终究,两人还是住在同一屋檐下,不过是一左一右两房住着,谁都不肯住进主屋。
那是一个大年夜,两人一起待在主屋里守岁。宅院虽大,却十分冷清。下人们或是在门房里,或是在各自的小房间,不敢随意踏入内院。
两人坐在主屋里温着酒聊着天,不知不觉中酒沉了。
一夜荒唐。
那之后,两人依旧叔嫂相称,可还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