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大个儿的话，柳光明就像刚吃下去一只苍蝇，看着尔呷老爹瘦巴巴的背影，他伤心得要命，脸上布满了阴云。
“糊涂的癞蛤蟆！”大个儿紧走两步，用身体挡住柳光明的视线。
“哪里哪里？”鲁艺尖叫着，跳过来紧紧抱住柳光明的右胳膊，惊恐地观察着地面。
“被我踩死啦。”大个儿气呼呼地回了一句，右脚猛踩刚挖起来的泥土，还不停地转动，就像真的要把癞蛤蟆深深地踩进泥土里。
闻着鲁艺醉人的体香，柳光明心想，大个儿说得对，自己就是一只糊涂的癞蛤蟆，要是那天鲁艺没把尔呷老爹救过来，自己的良心会一辈子受折磨的。
一位花季少女，能够抛开一切，为一个刚从土里刨出来的糟老头做人工呼吸，这是多么可贵的一颗心啊，自己却还在这里耿耿于怀，这是多么大的一个错误！
想到这里，他顺势把鲁艺往怀里一带：
“没事啦，那只糊涂的癞蛤蟆被大个儿踩死啦，它再也回不来了。”
鲁艺柔软婀娜的娇躯紧贴在自己胸前，这让柳光明一下子陶醉得心都差点儿被融化了。
“这只白天鹅拥有一颗金子般的心，我一定要好好珍惜她，疼她，爱她！”柳光明这样想着，抬起左手小心翼翼地往鲁艺背上放。
柳光明的手放迟了，因为鲁艺听到癞蛤蟆被大个儿踩死的消息后就放开他，向公路上走去：
“大个儿，快把我送回坝子里，柳若霜家的谷子还没打完呢。”
“你先别忙着走，”大个儿瞟了鲁艺一眼，用下巴指了指远处，“喏，又来一个找事儿的。”
阿发他妈老远就尖叫着：
“阿发，他们是不是把咱们家的花椒树给整死啦？”
阿发像一只乌龟一样缩着脖子，皱起眉头：
“花椒树人家不是给咱们清苗补偿款了吗？”
“你说什么款?”阿发他妈径直朝自家地里走去。
看到自家的地被挖得面目全非，花椒树已不见踪影，阿发他妈急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还用手抓着泥土。
“她这是怎么啦，怕是连阿发死了她都不一定会有这么伤心。”大个儿恶狠狠地往旁边吐了一泡唾沫。
阿发满头满脸都是汗，不知是因为太阳太晒了，还是因为心里太着急，亦或是因为阿妈这个样子让他太害羞。
他双手扶住阿妈，脸色非常难看：
“您这是干什么，花椒树公家已经给过咱们补偿款啦，这就相当于被人家买掉啦，怎么处置那是人家的事，咱没理由干涉。”
“给了钱怎么啦，给了钱就能随便要人家的命吗？”阿发他妈一边哭一边还不忘为她的花椒树讨公道。
“大妈，您不要哭了，不就几棵花椒树嘛，回头从我家菜园子里挖几棵赔您就是啦。”柳光明安慰道。 “这能一样吗，”阿发他妈不停地抽泣着，“我们家这几棵花椒树可是我一天天看着它们长大的，就像是我的孩子。”
“您的孩子不是还在这里站着的吗？”柳光明看着阿发笑了笑。
“你说得对，阿发是我的孩子，”阿发他妈抹了一把泪，“但是，花椒树也是我的孩子。”
看着阿发他妈伤心落泪的样子，鲁艺想起了自己的阿妈。
鲁艺她妈不但花鼓舞跳得好，是省级彝族花鼓舞传承人，而且彝族刺绣也非常精通，是省级刺绣大师。
然而，比起前面两项技能，鲁艺觉得自己的阿妈在花椒种植方面的造诣更是了不起，是全寨子花椒种植第一能手。
在鲁艺家的自留山上，种满了大片大片的花椒树，每一棵都是阿妈亲手种下去，然后一天天服侍它们长大的。
阿妈就像看护自己的孩子一样一年四季看护着这些花椒树，给它们浇水、施肥、松土、除虫，为它们唱山歌，跟它们谈心。
每年立秋以后，阿妈就会背起背篓，带着鲁艺到自家的山上，一整天一整天地用剪刀把成熟的花椒一串串剪下来，每天都能剪回来满满一背篓。
在土掌房上把剪回来的花椒一层层铺开，就着秋老虎把它们晒干，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带上镰刀，爬到菜园子边的棕树上去，把树棕割下来，做成一个个精致的小袋子，然后把晒干了的花椒一小袋一小袋地装在袋子里。
赶集日，阿妈就带着鲁艺，把这些装好袋的花椒拿到坡老坡街子上去卖，每年都有一小笔不错的收入，这就是鲁艺每年的学费。
阿爸走得早，阿妈说不能亏待了鲁艺，一个人也要供她把所有的都读完，于是鲁艺成了花椒村第一位大学生。
离开花椒村到外面求学的日子里，鲁艺总是惦记着阿妈，特别是一到三四月份，花椒村的水井就会干枯，阿妈得一个人到几里外的山箐里去背水。
去往山箐里的路又陡又湿滑，而且经常有大黑蛇出没，阿妈一个人走很不安全。
幸好前几年实施脱贫攻坚，花椒村被整村搬迁到绿汁江边，才有了饮不尽的水。
饮水思源，花椒村被搬迁到绿汁江边后，鲁艺决心扎根基层，让更多贫困群众像花椒村人一样过上好日子，于是报考了村官，最终来到婀娜村。
想到这里，鲁艺的眼眶湿润了，她快步走到挖掘机旁，示意师傅停下来，大声责问：
“你把花椒树全挖死啦？”
“没有，我怎么舍得把它们挖死，全都挖起来堆在那边呢。”挖掘机师傅用手指了指远处的灌木丛。
鲁艺顺着师傅指的方向看过去，在山地边上，灌木丛旁边，花椒树正一棵接一棵地在那里向她张望呢。
“大家快来帮忙！”她大叫一声，带头向花椒树冲过去。
大伙儿把花椒树全部搬到大个儿的拖拉机上，拉回到寨子里，种在阿发家房子背后的山坡上。
阿发他妈一边笑眯眯地为新种植的花椒树浇着水，一边跟它们说话：
“孩子们，我是不会丢下你们不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