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珑忙道:“只是随口一提而已。”
鸿俊抬眼时,忽见李景珑的表情有点不安,仿佛从梦醒之后,他便感觉到了自己对他下意识的疏远感,这令李景珑一路上,总带着某种未曾溢于言表的局促。似乎想找几句话来与他说,却又惴惴地提起了他不想提的事。
“死亡就是蜕茧为蝶,归于长空。”战死尸鬼王突然说话了,他放慢了马速,在前说道:“是雪化为水,归于大地;是一滴水,沉入江河湖海。从此你再分不出你,抑或整个世界。”
绵延的石壁出现在远方,时近黄昏,那是一座石山的断面,断面高达十余丈,石壁中央嵌着一座巨大的红漆雕栏绘青高楼,足有九层。
“哇,莫高窟!”鲤鱼妖回答了鸿俊未曾出口的疑问。
鬼王与一众亲卫各自下马,九层楼外只有寥寥几名士兵在执勤,见一众人等,纷纷持武器,喝道:“什么人?!”
李景珑马上出示腰牌,亮明身份,鬼王却已披风飞扬,大步走入九层楼中。
“都进来罢。”鬼王吩咐道,那语气仿佛不容置疑。
九层楼中乃是一座宏大的坐佛——弥勒一手平放膝前,另一手垂于膝外,鬼王对此地简直比对自己家还熟,他手中拎着一根绳索,绳索上系着一块玉牌,呼呼甩出几圈,玉牌脱手,划出弧线,闪烁着光芒飞向弥勒平放的手掌中,“叮”一声落在祂的掌心里。
“鬼王。”李景珑正要询问,鬼王却一抬手,阻住众人话头,沿侧旁木梯拾级而上,亲卫则在梯下散开,余人只得跟在其身后,鱼贯上了第五层,出来竟是莫高窟高处。寒风凛冽,鬼王带着众人进了一明亮殿内。殿中无塑无像,唯有色彩绚烂斑斓的壁画与地上蒲团。
“怎么称呼您?”李景珑问道。
“名字早已记不清了。”鬼王沉声道,“依旧唤我作鬼王罢了。坐吧,随意就是,此处乃是我活死人一族圣地。”
莫日根抱着昏迷不醒的陆许,鬼王便道:“将他放到这儿。”
说毕他指指殿内壁画下,莫日根便将陆许平放在壁画前,鬼王脱下披风,盖在了陆许的身上。
李景珑端详壁画,想起沙蛇所言,问道:“玄女、瘟神与妖王联络的壁画在何处?”
“那爬虫已不敢再来。”鬼王沉声答道,“只要我从梦中醒来,对此处便有绝对的掌控权,只要在莫高窟中,你们便是绝对安全的。”
李景珑长吁一声,忽觉无比疲惫。
阿泰问道:“你既有这么大本事,怎么还会被妖王手底下的妖怪控制?”
鬼王转头,望向躺在壁画前的陆许,意思一目了然。
“白鹿本应在十八年前托生转世,守护人间之夜。”鬼王缓缓道,“奈何却被黑蛟‘獬狱’布下一局,夺去二魂六魄,唯余一魂一魄转生……”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了。这恰好与先前李景珑所推测对上,莫日根顿时变得紧张起来,李景珑却马上示意莫日根冷静。
“坐下。”鬼王见鸿俊仍在端详壁画,便吩咐道。
鸿俊看了一眼鬼王,点头搬来蒲团,却不往李景珑身边去,而是坐到最靠外侧的阿史那琼身边。
“到这儿来。”鬼王云淡风轻地一指莫日根身畔空位。
鸿俊沉默片刻,鬼王又说:“我与重明乃是旧识,你称我一声‘叔’是受得起的,你在家里,也是这般不听话?”
这下轮到鸿俊惊讶了,问道:“你……”
“要问什么,自然会与你说。”鬼王声音中隐约带着长辈的威严,鸿俊听到这话,不得不照做,便坐到了莫日根身畔。
鸿俊坐下时,鬼王的视线始终跟随着他。
“陆许他什么时候能好起来?”莫日根问。
“也许很快。”鬼王缓缓道,“也许永远好不了,这要取决于你们如何决定。”
莫日根最先明白过来,追问道:“我要怎么做?”
鬼王没有回答,接下来却是李景珑准确地切入了问题要害。
李景珑:“余下的两魂六魄,出了什么事?”
鬼王眉头轻轻拧了起来,一手按膝,盘腿而坐,沉吟道:“剩下的两魂六魄,入了魔。此事要从獬狱一生中,执着于复活天魔说起,自打他脱困起,也有将近四百年了,这四百年里,从来就不曾有过真正的王……”
鸿俊有预感,鬼王所言,将与自己的身世有着极大的关联,当即屏息静听。
神州大地的妖族,原本是没有王的,或说不少小妖,会将某些存在奉作王者。譬如战死尸鬼、九尾天狐、鲲、金翅大鹏鸟等力量强绝、背景深厚、法力高强的大妖怪。
四只大妖怪,也常常被称作“妖王”,但此王不同彼“王”,战死尸鬼王自己,也从未想过将一统神州大地所有妖族,建立什么新的秩序。于是来来去去近千年光阴,妖族便如一盘散沙。
“这样挺好的。”阿泰说,“没有争斗,就没有灭亡。”
阿史那琼摇摇头,苦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