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俊便开始朝杨玉环解释,杨玉环听得十分惊讶,说道:“世间还有这等东西?”
李隆基说道:“恩怨情仇,皆可忘却,此等神药,想必世间罕有,也能解人苦痛,当真奇妙。”
杨玉环笑道:“可喜怒哀乐,再烦人也是自己的,人生在世,不正因为这些才有意思么?若让我去闻,我可是不闻的。”
李隆基乐道:“说得也是,哪天要让朕闻,朕也是不闻的,就怕有些事,闻了也忘不了呢。”
杨玉环嗔道:“谁知道呢?”
鸿俊与李景珑都听不懂皇帝与贵妃的机锋,想必又是与什么耍小性子的事有关。鸿俊便说:“那我下回买了,给你们也弄点儿呗。”
“找国忠领条子去即可。”李隆基想也不想便道,“爱妃这么一说,朕还是免了。”
鸿俊点点头,还想开口讨点吃的,李景珑马上以手肘捅了下他,意思是见好就收,别再要东西了。
“今日当真是证了我从小的一段缘。”杨玉环柔声道,“你们驱魔师,惯常与这些怪力乱神之事打交道,只不知有什么新鲜事,能与我说说?”
李景珑虽对驱魔略窥门径,却终究是凡人之身,不及其余驱魔师们自小与这些打交道,便朝鸿俊道:“你给贵妃说说?”
鸿俊还挺喜欢杨玉环,觉得每次与她见面,都可用“如沐春风”来形容,是个能让人自在的,善解人意的女孩,难怪皇帝这么喜欢她。便拣了些妖怪的事说与二人听。杨玉环听得兴起,便不住追问,鸿俊开始谈天说地,从天脉说到地脉,再说到老子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天地俱从混沌生。
就连李景珑从前也不知道鸿俊竟知道这么多,驱魔司众人中,只有鸿俊毫无显摆之意,更不自恃身份,平素不是点头就是“哦”,讲论起天地的玄妙来,竟是滔滔不绝。
“你是道家的?”李隆基问道。
“呃……”鸿俊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家的,硬要说的话,青雄朝他弘扬佛法反而比提及道家的思想多,“算佛家的吧?”鸿俊想来想去,说,“裘永思像道家的。”
“你们的室韦同僚呢?”杨玉环问。
“他算萨满教的吧?”鸿俊迟疑道。
“泰格拉乃是祆教圣子。”李隆基笑道,“平日里若打起来,不就各自请各自的神了?倒也稀奇。”
鸿俊答道:“天地万法,殊途同归,我爹说倒不必拘泥,但求本心光耀。”
众人便缓缓点头。
李景珑本以为天子垂询,乃是感觉到了此案还有蹊跷,想问自己接下来的计划,没想到大半夜里不问案情,竟是说了半天鬼神,绕来绕去,最终竟是求、长、生?!
简直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家睡觉。
杨玉环又问:“那么鸿俊小郎君,我倒是有一事想请教。”
“你说。”鸿俊也不拘礼,大大咧咧,一手端着茶碗,一脚搁在李景珑膝盖上,把兴庆宫当成了自己家。
“天地之间,有什么是长生不死的?”杨玉环问道。
听到这话时,李景珑不禁起了好奇心,把鸿俊一脚拍下来,侧头瞥了他一眼。
鸿俊意识到自己太没规矩了,忙坐端正,想了想,答道:“没有。”
“没有么?”杨玉环问。
“是的,没有。”鸿俊认真道,“硬要说有,只有你们头上的这天地。”
鸿俊以茶碗一让,示意杨玉环与李隆基抬头看殿外的秋夜漫天繁星,笑着解释道:“‘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只有不为了自己而生的,才能长生。而万物但‘求长生’,就已经是为自己了,所以但凡天地之间,永无长生不死之物。”
那一刻,李景珑仿佛有种错觉,持碗的鸿俊面对天子,面对贵妃,哪怕面对这天地神明,亦无任何畏惧,他的神情清澈无比,望之令人怦然心动。
鸿俊收回仰望的视线,直视杨玉环与李隆基,笑道:“但我觉得,有时轮回转世是种长生;有时涅槃也是种长生,这一世离开的人,未尝不会下辈子再遇见,世间没有什么是永恒不灭的,也就是缘法了。”
“那么有什么药,是能让人延年益寿的呢?”杨玉环又柔声问道。
李隆基握住了杨玉环的手,杨玉环问到此处,忍不住抬眼看李隆基。
鸿俊答道:“活得越简单,越亲近天地,就活得越长。”
李隆基笑了起来,说:“罢啦,不想了,孔鸿俊,你是个有灵性的孩子。”
杨玉环叹了口气,说:“若能让陛下延年千岁万岁,修炼成妖,渡你性命,臣妾也是愿意的。”
“凡人生而为人,可比浑浑噩噩、灵智未开的妖怪好多了。”鸿俊答道,“鹤寿千年,龟寿万年,天地万物,各有各的缘法,强求不来。”
李景珑接口道:“想来让人与龟调换,终日在烂泥里爬来爬去过一辈子,想必凡人也是不愿意的。”
杨玉环与李隆基都是笑了起来,李隆基自言自语道:“那倒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