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戌末时分,莫小丰和陈山提走进了戚里。高大的坊墙内一派凋弊的景象着实令他吃了一惊:宽敞平坦的大街上非但看不到一个人影,沿街座落的一处处高门大宅也不闻人声,即连占据坊内要冲之地的司马府门外也空荡荡地,无人值守。
"看来贺浑上次回京时指示勋贵们迁回戚里居住的话并没有落实啊!”莫小丰心中慨叹着,策马转过街角,远远地望见街巷尽头“笑春风”的店幌仍在随风飘摇,犹如死气沉沉的里坊内唯一鲜活灵动的风景,不禁精神一振,轻舒缰绳,缓缓走了过去。
"贵客两位,您里面请哪!”在店外接客的伙计话音未落,柳十三娘已满面笑容地从店内迎了出来,边亲自上前侍奉莫小丰下马,边吩咐伙计道:"赶紧地,楼上备一席上好的席面,今儿真格的是贵客光临呀!”
莫小丰瞅见韩贞也随着迎了出来,主动问候道:∥韩大娘在此间还住得惯吗?"
柳十三娘抢先答道:"多谢太原公成全,我们姊妹相处得好着呢!”
韩贞也微笑着说道:“是啊,我们姐妹久别重逢,份外投缘啊!"
在两个女人的延请下,莫小丰缓步走进店内,闪眼观瞧,只见店面虽算不得轩敞,布置得却也井井有条:东面临窗依次排列有四副几案,店面居中通往二楼的木梯旁边是柜台,以柜台为中心,或纵或横另摆放着七八副几案,和别处酒肆不同的是,在柜台前凸立着一块一丈见方,一尺来高的木台,不知是作什么用的。
柳十三娘见莫小丰的目光屡屡扫过木台,便陪笑解释道:“往日来店里吃酒的多是贵人身边的各位官人,为给他们解闷逗乐,有时便叫几个丫头在这台上唱个小曲什么的,不瞒您说,这两天民妇正和小贞商量着,想寻处宽敞些的地儿,效仿她在洛阳开办的场子另办处场子呢。”
莫小丰只淡淡一笑,并不接她的话茬,半是客气半是吩咐地说道:"用不着准备太多,叫柳升熬两碗羊汤,再上两三样可口的小菜来即可。"说着,并不登梯上楼,而是就近挑了个临窗的座位坐了下来。
柳十三娘忙说道:“太原公初次赏光,若是简慢了您,别人该笑话民妇不晓事体了。您还是请到楼上坐吧。”
莫小丰稳坐不动,笑道:“我本为喝口羊汤而来,进店方知还有小曲可听。十三娘不必再让了,此处甚好。"说着,招手示意众人入座。
"大人想在此听曲儿,姐姐不如就主随客便吧。"韩贞头一个坐到了莫小丰对面,劝柳十三娘道。
莫小丰左右望望,见店内没有别的客人,遂冲柳十三娘说道:“你该开门迎客便是,切勿因我在此妨碍了正常营业。”
柳十三娘见状,只得陪笑恭维道:"哎哟,我说今儿一早怎么有两只喜鹊在屋脊上喳喳地叫个不停,原来真有贵客光临啊。难为您如此体恤民妇这微末营生,今儿就让民妇献丑,为您唱上两曲儿解解闷吧。"
莫小丰拍手笑道:"如此,我等就洗耳恭听了。”
柳十三娘含笑作了一揖,回身取过一把琵琶,缓移莲步,来至台上坐定,指拨琴弦,轻启朱唇,唱道:“东临碣石,以观沧海。。。”唱的竟是魏武帝曹操的传世佳作《观沧海》,琴声悠长,歌喉浑郁,绝无半点儿脂粉气。
"这是昔日在洛阳王府时,十三娘最喜吟唱的一首曲子了,她今日能为太原公唱此一曲,足见对您心存敬重。”韩贞为莫小丰沏上一碗香茶,说道。
“大娘子昔日与十三娘相熟否?"莫小丰趁机问道。
"彼此知名而已,并不算熟。太原公,请问我家公子如今被羁押在何处?能否前去探视?"
"今日来此,也为告知你一声,奉大将军令,沈七襄现羁押于御史台监舍,目下暂时不宜探视。不过大娘子可放心,我会及时通传消息的。"见韩贞欲起身道谢,莫小丰摆手拦住了她,又问,"按理说,十三娘应是都受咸阳王喜爱和信任的一位歌伎吧,可为什么前日在随我前去吊唁咸阳王时,她却不肯进王府的门呢?"
韩贞唇边泛起一丝苦笑,说道:"太原公没有看到围绕在大王周围的那些个莺莺燕燕吗?依民妇猜想,十三娘多半是不愿招惹她们,才不肯回王府的吧。"
莫小丰听了这话,回想起前日在咸阳王灵前见到的那些妙龄嫔妾,似有所悟,随即追问道:“咸阳王已逝,王府就没派人来讨收这座酒肆吗?"
韩贞叹口气,正要答话,却见一位青衣少女端着个托盘走了过来。台上的柳十三娘也忙起身来到近前,亲自添酒布菜,笑问莫小丰道:"太原公可还认得她吗?”
莫小丰略感诧异地打量青衣少女,脱口叫道:"步摇,是你吗?"
与在定国寺初次相见时相比,步摇似乎丰满了一些,脸盘也好像饱满了许多,被他当众这么一问,登时羞红了脸,低头轻声答道:"正是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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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何时回到了这里?"莫小丰听到步摇软糯的声音,心神一荡,关切地问道。
柳十三娘插口说道:"步摇能回到‘笑春风'来,说起来多亏了杨司马从中讲情,不然还不知要在大将军府上关押到何时呢?”
她不识趣的多嘴倒是提醒了莫小丰,看着气色甚佳的步摇,心中暗想:她不会就是才和陆冲会过面的那个眼线吧。
"妮子,还不敬一樽酒去?日后得多仰仗太原公关照咧!"柳十三娘笑着推了步摇一把。
步摇顺从地上前斟满了一樽酒,双手捧至莫小丰面前,却不知该说什么。
“多谢步摇姑娘。"莫小丰接过酒樽,仰面一饮而尽。
“这蟹和鱼都是几天前从济州采买的新鲜海货,在冰窖里贮存的,您尝尝,看合不合口味。"柳十三娘冲步摇使了个眼色,笑嘻嘻地对莫小丰说道。
几案上布了四样小菜:一盘清蒸海蟹,一碟烤秋刀鱼,另有一碟小葱拌豆腐和一碟碧绿碧绿的秋葵。
莫小丰拿起一串烤鱼吃着,不再理会为他斟酒的步摇,手指窗外,问柳十三娘道:"这戚里怎么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啊?"
柳十三娘尴尬地笑笑,答道:“如今戚里的人家大都在南城购置了新宅,谁还愿意住在北城呢?唉,再过些时候,恐怕民妇这小店也要另觅新址了。”
这时,一个三十几岁,身穿灰布长衫的中年汉子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羊汤走了过来,听见这话,摇头说道:”三年前迁都那会儿,戚里可是经司天监勘定的风水上佳之地,谁能想到仅仅过了三年,竟变成了人人避而远之的一处不祥之地。”
"啊,太原公,这位是敝店的二掌柜曾朴,他原就是邺都本地人。"柳十三娘主动向莫小丰引荐道。
莫小丰借接递羊汤的机会,留意观察曾朴的双手,见十指修长,细皮嫩肉的,并不像是个舞刀使剑的,正思量着该怎样探问他的来历,忽听店门外迎客的伙计尖声唱道:“严大商贵客一位,里面请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