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问题。莫御史如果用得着,这些军士也可以留下,听从差遣。”唐双举连问都没问他借这间公堂要审的是什么案子,就爽快地答应了。
莫小丰因见唐双举仍稳坐不动,委婉问道:“唐长史还有事吗?”
唐双举和户行俭对视一眼,陪笑说道:"关于沈七襄,想听听莫御史打算如何处置?”
其实,莫小丰早就注意到了,方才在讯问孙弥的过程中,每当孙弥说到沈七襄时,祖法古和唐双举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似的,总是把话岔开。此时唐双举忽然问到他将如何处置沈七襄,令他颇感莫名其妙。
“先前唐长史曾说过,这个沈七襄的出身有些特别,不知有何特别啊?"莫小丰试探着问道。
"说起来惭愧,司空甫离洛阳,城内就接二连三地出事,倘若再将沈七襄所犯罪状公之于众,下官被查究失职之过事小,恐还要牵累司空,因此,下官下面要说的话,万望莫御史,祖郎中不要向他人提起。”唐双举没有直接回答莫小丰,异常郑重地说道。
莫小丰和祖法古俱端坐点头,静听唐双举的下。
“两年前,司空率军移镇洛阳不久,就接到咸阳王派人送来的一封密信。"尽管值守的军士都退到了堂外,公堂内只有他们四人,可唐双举仍压低了声音,仿佛在说一件十分隐秘的朝廷大事一般,缓缓说道,"在这封密信中,咸阳王托请侯司空查找他的一位庶子,并尽力关照他。司空接信后不敢怠慢,将寻访并关照咸阳王庶子的差使交由下官操办。经过差不多一个月的秘密查访,下官初步确定,混迹于洛阳闾巷间的牙郎沈七襄很可能就是咸阳王要找的那位庶子。在报经司空允准后,我便将向洛阳城中供应柴炭的营生独家交给沈七襄打理。去岁,司空采纳杨待封的进言,决定委托商贾开设'琼林‘,‘肉池'犒劳有功将士后,是下官建议,由沈七襄出面,开办'肉池'。”
"长史方才说,沈七襄很可能是咸阳王庶子,是什么意思?”祖法古问道。
“祖郎中果然高明。根据两年前查访到的情形,沈七襄的生母原是咸阳王府的一名舞姬,在诞下沈七襄后不久就离开了咸阳王府,与一名侍婢移居乡间,共同抚养沈七襄成人。若按年岁估算,沈七襄倒是与咸阳王庶子吻合,可惜的是,其生母早已病逝,唯一与他朝夕相伴的那个侍婢虽曾听人议论过,传言沈七襄是其生母与咸阳王所生,可所知也并不确切,故而尚不能断定沈七襄就是咸阳王要找的那位庶子。"
“咸阳王得知其庶子找到的消息后,没有接沈七襄去邺都,和他父子相见吗?"祖法古又问。
"司空曾复信咸阳王,告知其庶子业已找到的消息,并提出要派人护送沈七襄前往邺都,可是却被咸阳王拒绝了,不知因为什么?"唐双举摇头说道。
“唐长史是否知道沈七襄生母的姓名?”莫小丰回想起雪隼的那位红颜知己兰馥子,心中一动,问道。
“沈七襄随其母姓。当年的小侍婢还在,她应当知道沈氏的姓名。"说到这儿,唐双举话锋一转,向莫小丰提出请求道,“鉴于沈七襄特别的身份,如今他事涉逆案,地方恐怕不宜讯问。莫御史,能否由您来主持对沈七襄的审讯呢?”
哦,绕了半天,原来唐双举是想把沈七襄这块烫手的山芋塞给自己呀!莫小丰恍然大悟道。
可是,他转念一想:从方才审问孙弥的情形看,明眼人都能瞧出,从杨待封之死到李顺被灭口,孙弥攀咬出沈七襄,整起事件似乎都是唐双举和户行俭一手策划出来的,他们既然敢于构陷沈七襄为西朝谍候,多半是已经得知了咸阳王暴薨的讯息,甚至不排除了解导致咸阳王暴薨的原由,这才落井下石,急于和沈七襄划清界限,摆脱干系。
想清了这一层前因后果,莫小丰不禁发出了两声冷笑。
“依我朝律令,凡宗亲造逆者,须由三司会审并呈奏御裁。沈七襄既是咸阳王庶子,理当交由莫御史带回邺都讯问。”祖法古不知因为何故,未同他商量,就代他一口答应了下来。
唐双举显然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得如此顺利,喜得当即起身,冲莫小丰和祖法古拱手说道:“二位请放心,下官定会督促属下尽快将鲁福生捉拿到案的。祖郎中今后要留洛公干,咱们便是同僚,自不必说。莫御史随太原公驻洛期间,如有需要下官等效劳之处,请随时吩咐就是。"
莫小丰不满地白了祖法古一眼,也只得起身还礼道:"唐长史客气了。"
唐双举随即提出告辞,和户行俭一同离开了二堂。
“祖先生只做个分司南道的度支郎中委屈了呵,依我看,更应当到御史台任职嘛。"待公堂内只剩下他和祖法古两人,莫小丰忍不住揶揄道。
“主公恕罪。"祖法古起身长揖赔罪道,“法古之所以如此,实是替主公打算啊。”
“怎讲?"
"主公来见唐双举,不就是为了解救沈七襄吗?如今唐双举主动把沈七襄交到您手里,您还有什么不满意吗?”
"祖法古,你是真的看不出来吗?什么孙弥指使李顺杀害了杨待封,这完全就是唐双举,户行俭二人编造的一派鬼话!你却还要我来替他俩揩屎?”莫小丰勃然变色道。
"主公且息怒,既然孙弥只是唐户二人拉来的替死鬼,那么主公以为,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有何人证物证可以用来揭露这一真相呢?"祖法古不慌不忙地反问道。
“杨待封既是傩会现场的负责人,而他又将我软禁在‘肉池'里,此人是西朝谍候的可能性最大。可是。。。”
“可是他已经被灭了口,保住了杨待封也就保住了城安司,而作为城安司名义上和实际的上峰,唐户二人也就无需对此承担责任了。"祖法古接过他的话,索性直接说道。
“他们算盘打得倒精,哼!”莫小丰愤愤不平地啐道。
“主公莫气,若论唐户二人的初衷,还是好的,只是得失心既重,行事也偏颇了些。请主公思之,当揭穿二人的把戏,在洛阳官场掀起一场风波,还是当对此二人暂留余地,以观后效?"
莫小丰心里不得不承认,祖法古的这番话道出了古今官场的实质:遇事宁可装糊涂,也不可过于较真儿。
然而,心里明白归明白,但以他如今的身份,一想到要装瞎扮傻,替他人去擦屁股沟里的屎,他仍难以按捺憋在胸口的这股气,粗声冲堂外喊道:"来人,去将何曾绑了,押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