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林?
莫小丰觉得这个名号有些耳熟,心力交瘁之际一时又回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说过此名号。
他犹喘息未定之时,又有人陆续从湍急的街心人流中仓皇逃出,狼狈地避来了此处。
其中一个身材肥臃,一袭土褐色锦锻长衫像被大雨淋透了一般,湿塌塌贴在身上的老者在左右两个小厮的搀扶下吃力地爬上台阶,仰面望了望门梁上悬挂着的匾额,伸出两根肥粗的手指,冲身旁的小厮吩咐道:“去同这门里的人说说,老夫愿出钱两贯,租他一席之地观看傩戏。"
避在“琼林"门外的人中也有几位有钱的富户,听了胖老头这话,大受启发:是啊,要是能出点儿钱在这院里楼上租个席位看戏,岂不远强过挤在人群里闻汗臭味儿吗?
于是,在这些人期待的目光盯视下,其中一个小厮走到门前,伸手牵起门环,拍打了几下门扇,口中问道:“门内哪位先生在,请开门说话。”
门内无人答话。
小厮牵起门环,还欲再次拍门。忽听侧旁有人说道:“琼林今儿日间不开张,谁呀?"
包括那小厮在内的众人循声观瞧,只见右侧的一扇小门开了,门内走出两人,头前一人冲这边问道。
“啊,这位先生,我家主人年迈,愿出钱两贯借贵宅一席之地观看傩戏,不知能否行个方便?”小厮似是读过些,冲来人躬身一揖,彬彬有礼地问道。
问话那人摇了摇头,正要开口拒绝小厮,却觉衣襟被身后的同伴拽了一下,接着耳边传来同伴急促的声音:“快开正门迎接贵人。"
未等他反应过来,已被同伴强拉着返回院内,小门随之也重新关上了。
阶上众人尚在错愕不解之时,两扇朱漆黑地的正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门内一人笑容可掬地走向莫小丰,十分恭敬地将他和不商迎进了“琼林"院内。
“嗐,什么东西!见着个当兵的就像见着主人一样,老夫稀罕你这腌臜地界!"待正门合上,胖老头忿忿然地嘟囔了一句。
旁边立马有人提出质疑道:“哎,不对呀。我听说军中只有校尉以上的将佐才进得这‘琼林'',方才那两个明明就是寻常的军卒,排场怎么搞得像是侯司空亲临似的。莫不是''琼林''变成了''肉池''吗?"
这话引得在场众人一阵大笑,而在借放声大笑发泄对“琼林"不满的同时,每个人心中也泛起了一股疑惑:被迎进门去的两人多半不是寻常的军卒,他俩会是谁呢?
不商对于忽然受到的礼遇也是一头雾水。
唯有莫小丰处之泰然,从正门昂首进入院内后冲前来迎接的那人矜持地颔首问道:“何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首先认出莫小丰的正是“薪传堡”主何曾。
“回禀御史,小的昨天进城来向东主交售柴木,恰逢今儿七月十五铜驼街开场演傩戏,便被东主留下一同看戏。"何曾边答边引导着莫小丰朝座落于院子南侧的三层木楼走去。
“哦?沈七襄也在?”莫小丰眉棱一挑,问道。
“此刻就在楼上。公子请稍候片刻,小的去请两位东主前来迎接。"何曾作了个请莫小丰和不商暂在楼前等候的手势,转身就欲上楼。
“诶,无需多礼,咱们一同登楼就是。”莫小丰不愿搞得太过兴师动众,边说边抬脚就往楼上走。
何曾不敢阻拦,忙冲身边的同伴使个眼色,那后生会意,一溜小跑着先去楼上报信去了。
"嘿嘿,公子请看,这里本是太常寺教演乐舞的教坊,因今日铜驼街心举办傩会,顾东主便邀沈东主于此楼观傩。。。"何曾陪莫小丰缓缓沿着木梯登楼,向他介绍道。
莫小丰无意观赏楼内墙壁上绘着的歌舞图形,只盯着何曾笑道:“呵呵,想不到何先生还有两位东主啊。"
何曾脸上掠过一丝尴尬的神情,陪笑解释道:"为生计所迫,小的在这铜驼街上也购置有一间小小的铺面,售卖些山货,因此顾公子也是小的的东主。”
话音未落,头顶忽然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不知是哪位贵客大驾光临呀?顾某迎迓来迟,还望恕过。"
接紧着,“噔噔噔”脚步声响,从楼上前后相跟着跑下两人,正在二楼迎住了莫小丰等人。
莫小丰微眯起眼睛,打量来人,只见从三楼迎下来的两人年纪都不大,头前一位身穿一袭白土布长衫,腰系玄色丝绦,足蹬麻履,看年纪大约有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长面微须,肤色颇重,眉目间充盈着亲切的笑意;跟在此人身后的另一位年纪更轻,圆圆的脸上仍带着少年的稚气,身着一领耀眼的粉色锦袍,神色之中倒有几分却人于外的矜持。
迎面望见莫小丰,不商二人俱是一身戎服,分明不过只是两个普通的军士,从楼上迎下来的两人都不禁一怔,后面的圆脸少年冲口质问何曾道:“老何,你说的贵客在哪里?"
长脸布衣的年轻人似乎瞧出了些端倪,抬手冲圆脸少年晃了晃,目视莫小丰客气地问道:“恕顾某冒昧,二位可是随钦使太原公来洛的贵人?不知该如何称呼啊?”
既在门外已被何曾认了出来,当下也不便再做隐瞒,莫小丰微微一笑,负手答道:“某莫小丰,供职于邺都御史台,顾公子所言不差,某的确是太原公的随员。今日来得冒昧,叨扰了。”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小民顾方箬叩见莫御史,御史楼上请。”白衫年轻人冲莫小丰一揖到地,殷勤地让道。
何曾在旁补充道:“顾公子是铜驼大街的街主,侯司空的座上嘉宾。这位便是沈公子,小的的东主。"
圆脸少年沈七襄虽然效仿顾方箬的样子,对莫小丰也执礼甚恭。可莫小丰却留意到,在众人转身登楼的一瞬间,沈七襄狠狠地瞪了何曾一眼。
这座木楼的三层装饰得颇为豪奢: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东西两壁墙边皆是摆满了各式古玩,珍器的实木镂架,房中张挂着的幔帐也俱是价格不菲的蜀锦。
莫小丰一登上三楼,鼻孔中就嗅到了一缕淡淡的脂粉香气,同时,他看到邻近南侧支起的窗扇前所设的三副案几后都摆放有三张坐席,心中更加确信了这里方才有女人来过。
“莫御史,请上坐,傩戏要开场了。"顾方箬笑吟吟地将莫小丰让向居中的一副案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