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平县和长川县地处小清河和泷水的交汇之地,土地肥沃,除了女真圈地的长堡,落水坝两处军寨外,最大的官户便是高、饶两家,这两家同时也成立了这两县最大的商帮,若不是宋家异军突起,恐怕淄州最大的家族非这两家莫属。
高家家主高进功年近五旬,是个八面玲弄的人物,以前与梁尚君的关系十分要好,知道梁尚君喜欢字画,他孝敬了不少,不过听梁尚君说都是些赝品。
高进功与宋杰不一样,他没有官身,但他亲弟弟高进德却在金人朝廷做事,任登州同知,他大儿子在济南府章丘县任县令,是最靠近邹平的一个县。
饶家与高家是姻亲,事事与高家保持一致,家主饶裕是高进功的妹夫,高进功的大儿子高敖风又娶了饶裕的外侄女。
知道挤兑事件有高饶二家参与后,宋杰便命人去请来梁尚君,把这两家的情况大概摸清楚了。
“老师,此事如何处置,这两家您是老交道,您给拿个主意。”宋杰听梁尚君介绍完两家情况后便问道。
“郡公,他们如此做无非是想试探一下你的反应,老朽觉得要取决于你如何看待此事,若是想推行商票现在不宜动手,不过却要规定,其他商票兑换钱粮的比例,若是买进了商票只是用来兑换钱粮,便可认定为恶意挤兑,应当重罚。”
“而这个罚也是有层级的,初犯罚没相应挤兑金额的钱粮,再犯罚没家产,若是还有下次,便处以极刑。”梁尚君想了想后便说道。
宋杰听后没有表态,商票是他力主要弄的,之前考虑最多的是造假的惩罚,对恶意挤兑还没有特别的惩罚法令,不过现在亡羊补牢也未晚。
对于商票防止造假,宋杰倒是花了不少心思,商票不是钞票,是由颜神商会发行的一种凭证,便是两联,一联为商户购买去的提货联,另一联是存根,是用一张纸裁成,提货联和存根必须要丝毫不差的对上才能提货,一般存根联都放在各工坊,需要兑换银钱还要提前与商会预约才行。
而商票上还会印有提货日期,兼有部分期货的功能。
商票的用纸也十分考究,材料还是选用交子所用的楮皮所制之纸,但在工艺上有所改进,打浆用上了水力机床,打浆度更高,再用石灰石浸泡,成型后又采用泥金银加绘。
在成胶的过程中,除了用杨桃藤,还添加了少许鱼皮胶,让这种楮纸的柔韧性更好,更不容易损坏。
“那就依老师所言,先立法再说,老师觉得该用何种比例为好?”宋杰思忖片刻后又问道。
“可定位五成,若商户购买一百贯的盐票,超过五十贯用来兑换银钱和粮食,便可定罪。”梁尚君微微思考后便建议道。
“嗯……我觉得五成太少,可加到七成,只要兑换银钱的比例不超过七成就可,若是超过七成,商户何必来商会购买商票,这不明摆着是故意与商会作对嘛,相信大部分的商家也会认同的。”
“这个月印发五十万贯的商票,所有购买商票的商家享受二成的货品让利,我看还有多少人来挤兑。”宋杰最后拍板道。
一旁的梁彦宗、丁平和赵廉各自记下。
赵廉现在被宋杰任命为郡公府的长记,丁平为淄州刺史兼任税监少监,梁彦宗为商会秘长,他们要负责把刚才宋杰的意思转变为州府衙门的公和商会的告示。
梁尚君为郡公府丞,晁克己为郡公府尉,宋冒贵为长使,谭木匠谭真为府监,四人皆有商会副会长之职。
对于郡公府建制,宋杰没打算突破现有的官职体系,主要是考虑到现在只有一州之地,封什么都没啥意义,那些投降过来的武官员都保留职位,宋杰只是增加了一些监察和税务机构,现在稳定更重要。
因此更多的改革试验宋杰都放在商会,无论是职位的名称还是职责,宋杰都采用前世记忆中的那些概念。
……
“阿爹,我们如此做真的没有风险吗?”高进功次子,高敖云对着老神在在的高进功问道。
高进功保养得极好,看起只有四十左右的模样,长须垂胸,发梳圆髻罩束发冠,外戴薄纱东坡巾,身穿青色宽袖交领长袍,腰束棉带,脚穿步襪布鞋,端坐在太师椅上,手拿一个水晶琉璃茶杯,一副儒士打扮。
“怕甚,按他七成去兑换,只要我们不违反就行。”高进功喝了口茶淡淡的说道。
“阿爹,这……又是何苦呢,要不咱们去二叔那里,实在不行去大哥那里也行啊,何必要与宋杰作对,现在他可是有上万戴甲猛士,上次总管大官人都在颜神城栽了跟斗,他要对付我们高饶两家易如反掌。”高敖云忧心忡忡的说道。
“走?你还能把土地都带走不成,我们高家在邹平数百年了,高家祖宗都在此地,去哪里?”高进功声音略微提高的说道。
“那,也不用恶心宋杰啊,你让人又买了三十万贯的商票,一月后又要兑换二十万贯成银钱,不光折腾,还会生生的得罪颜神城那边。”高敖云又劝道。
“你呀,就是太实诚了,宋杰发行商票说明他手里银钱不足,商票又是折扣又是兑换的,无非是想早点收到银钱。”
“这个宋杰很有经商的脑子,就是不知道为何偏偏要造反,若非如此,定能在数年内成为北地的大商贾,可惜了。”高进功说罢轻轻叹了口气。
“这与你兑换商票有何干系呢?”高敖云不解的问道。
“上次咱们和白家把手里的商票都兑换了,而宋杰也没来找过麻烦,看得出来,他是想以商治商,按律治理,不似赵开山那等草寇,还减免税赋不就是为了收买民心嘛,若是假以时日定然稳稳守住淄州之地。”
“不过,他颜神城的力量还是太弱小了,若朝廷准备充足,先灭赵开山,再灭宋杰不过弹指,城防军和禁军可不是总管府那些镇防军,咱们等着便是。”
“至于兑换商票之事,不过是做给众人看的,若有一天朝廷大军打过来了,也知道我们高家没有从贼,如今此举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再说不如此做,你二叔和大哥怎么面对同僚?”高进功解释道。
“哦……我明白了,阿爹您的意思是,我们现在恶心宋杰都是在他发布的律法允许之下做的,他若想安定民心便不能动咱们,而我们如此做又可让朝廷知道,我们不过是没有办法对抗宋杰,但又不甘心从贼的无奈之举,如此二叔和大哥也好交代,淄州重归朝廷治下后,我们高家反而有个刚直的名声。”高敖云总算明白了父亲的做法,恍然道。
“嗯……看来你整日花天酒地,还没把脑子弄坏。”高进功淡然道。
高敖云只能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脸,没有接话。
“员外,外面有一人说是郡公府丞梁大官人派来的,说有要事相见。”这时一名高家院子走进父子二人所在大厅,恭声来报。
“梁尚君派来的人,在哪里?”高进功微微楞道。
“就在大院外。”院子回答道。
“阿爹,我们见还是不见?”高敖云问道。
高进功眯着眼细细思虑了一下,对院子说道:“就说我不在。”
“是。”院子领命后便往外走去。
“阿爹,为何不见呢?”高敖云再次不解的问道。
“刚才不是给你说了吗,见了免得瓜田李下。”高进功继续喝着茶,然后轻松的说道。
不多时,那名院子又返回来,手里拿着一封信,然后躬身递给高进功道:“员外,那人留下一封信,说是梁大官人的亲笔信。”
高进功没有接过信,而是说道:“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