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簌簌落雪仿佛都静了下来,血滴下溅开,仿佛开出朵朵红梅。
没想到,梅原来在这里。
她看着这剑,这血,这些人,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孤寂。
修行多年,林斐然受过的伤不计其数,深可见骨的也并不鲜见,手臂、腿踝、肋下、胸前,无一处幸免过,但从未有一次的感受如今日这般,不痛,竟只是冷而酸。
林斐然抬眸看向清雨,眼眶红得像被胭脂揉过,碎发不停在颊边拂动,她问:“为什么。”
她的声音极为喑哑:“就算是养猫狗,养牲畜,这么多年也该有些感情。为什么我的剑偏了,你的却未移分毫。”
周遭安静,身前之人沉默不语。
林斐然看着她:“清雨长老,你学识渊博,能不能告诉我,人的真心到底有多轻贱,它重几两几分几厘,是不是连一片鹅羽都不如?”
清雨眸光微闪,剑却依旧没有收回:“人生在世,真心是最轻贱的,谁都能给,是最不值一提的,谁都能扔。靠真心,在这个世界是活不下去的。
上山时我便告诉过你,修道之途绝不轻易,修道之人,绝非神仙。既要无情无欲,又何来的真心。”
林斐然撑着剑站在原地:“这才是你的心里话,这才是你们心中所想,平日里教导的那些仁义道理,原来你们自己都不信。清雨,你觉得如此走上的道,会稳吗?”
——斐然,修道就是修心,如今世上像你这样剔透赤诚的人太少了,初心难存。
说这话的时候,清雨其实在心中嘲笑她罢。
既无真心,又何来的修心。
清雨有些许动容,却并不是怅然,而是觉得好笑。
“自然稳当,因为是大道,是一条光明顺遂的坦途大道。既要踏上天人合一,抬手及天,脚下势必枯骨丛生。按你所言,若我以真心向首座求取,他便会分我一瓶三元天子丹吗?若他们以真心求你,你也会甘愿剔出你的骨吗?
林斐然,你不会的,真心什么也换不来。”
过去、现在、四周,声音道道入耳,林斐然看着地上晶莹的雪,听见了洛阳城欢庆的礼花声。
她的声音犹如被落雪压弯的松枝,摇摇欲坠。
“你是说,我一直以来都错了,是么?”
四目相对,清雨睫羽微动,握着小重山的手也像是无力般颤抖,她看着林斐然那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是终于忍不住般爆发。
“是!非要我说么?修行之路困难重重,谁不是孤木难支,是人就要遮掩,又有谁能真的随心而为,又有谁能真的知行合一,若是要贯行你的道,当年我才不会违心下山和你们接触,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你娘那副自命不凡的模样吗?可若不如此,我这长老之位如何坐稳?!”
林斐然惨然一笑,低声叹息:“度人经不度人,长生道不长生。”
她转眼看着山下洛阳城中炸开的金色烟花,看着那蜿蜒而去的三千三百三十道阶梯。
“我一直以为,即便带有目的,真心依旧能换来真心,却都是妄想。”
三清山道和宫,如同一场虚幻的梦,只有她给出的真心是真的,只有她身上的伤是真的。
“我林斐然赤条条上山,心无牵挂,原本一心只为道。但数年过去,在这满山磋磨的风雪中,我竟记不清最初为何修道,记不起我为何执剑,整日只为你们作茧自缚。
如今再回首,身后仍旧空无一人,现在我要赤条条走,你们谁也拦不住!”
在山洞中,她能独身斩掉妖兽,在这里亦然,向死而生,她早就习惯了。
林斐然召来一把雷剑逼退清雨,随即毫不犹豫地拔出小重山横在身前,右手并指,全身灵力游走,额发尽被寒风拂起,她轻叹出气。
那口气满含悲霜苦雪,将小重山刃上的血凝作坚冰。
“风雪压船一舟苦,断楫不渡伤心人。”
风雪剑意!
清雨霎时瞪大双眼,口中大喊向前夺去,却只见林斐然将小重山随意扔开,弃如敝履,那柄短剑落地后咔地一声,如薄冰般碎作数片,混入雪中。
至此,一阵冷彻入心的霜雪之意就地铺开,冻得远处赶来的弟子也周身瑟瑟,原地跳脚。
空中细雪纷纷扬扬,却都没有落地,只如柳絮般四周飘荡,看似轻柔,但清雨知道,每一片雪都成了林斐然手中之剑。
她小心捧起那团混有小重山碎片的雪,又开口大喊:“若是用了这风雪剑意,死伤无数,只会连你一起——”
“那就一起。”林斐然长身而立,不再看她,“就是死了,这骨头也不会给你们。”
如同时间凝滞般,满天大雪停驻空中,但一瞬后,这雪色便如雾霰般四散开来,每一片雪花都化作细碎而锋利的小剑向众人直刺而去。
不论是师长、弟子亦或是林斐然自己,都笼罩在这足够密集的攻击中。
“救命,这什么鬼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