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太液池边凉亭,老李与老裴相对而坐喝茶聊天,一阵风吹过,掀动两人花白的胡须,老李今年才四十三岁,却如风烛残年的老朽,老裴五十六,因常年操劳国事,近两年老的也不慢。
老李特意宣他来是因为他忽然上表辞相,自请外任。
“中立乃朝堂柱石,何以辞相?”。
裴度道:“陛下,臣为相已经五年,已然坏了规矩,之前社稷多桀,臣不敢卸任,而今朝中安稳,臣万万不可再贪恋权位”。
为防止出现权臣,大唐宰相任期通常两三年,短的甚至一年,老裴从元和十年遇刺后正式上位,做宰相已经整整五年。
五年间先平淮西,再定淄青,紧接着官制税制和军制都大改,大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的功劳和苦劳人尽皆知,史上一个名相的头衔怎么都跑不了。
可是日中则移,月满则亏,近年牛僧孺与李德裕等一批年轻官员崭露头角,又被一步步委以重任,很明显皇帝在布局。他想保住晚节就要早做打算,主动外任比被赶出去要光彩的多。
老李道:“中立劳苦功高,把小事交给后辈,只主持大局便好,朕与卿君臣相得,可留佳话于后世”。
老裴坚定的摇摇头,“臣得陛下信重,为相多年,幸得大名,今行此举,为社稷,也为臣节,还望陛下成全”。
老李认真看着他,终于缓缓点头道:“得中立与杨卿,大唐之幸也”。
老裴摆摆手,由衷道:“陛下,臣不足与邓国公并论……”。
他是看着烦了从东宫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从筹建安西军到平定淮西,再到淄青,从讲武院到改革税制,官制,军制。如今回头再看,大事几乎都出自他的谋划和推手。然后他又亲手把安西军拆分掉,自己跑去做闲云野鹤。
皇帝在大殿上说:杨卿不欠朝廷,是朝廷欠他!这笔账朕还不了,留待新君还吧。
上下官员竟无一人反驳,邓国公从回到大唐到如今,功劳都看在眼里,朝廷确实在一次次欠他的。对于邓国公,大伙儿是真服的,不说功劳单说心胸就让人敬佩,梁守谦欲置他于死地,后事却是他给料理。吐突大监跟他斗了多年,最后却仰仗他重回后宫,还将后人托付给他,这样一位人物,由不得不服。
也正是这种行事作风,使得烦了在朝中风评极好,都说杨大帅有本事,也确实厚道,做事有底线。
抛开朝堂平衡,老李对这个老搭档还是很信任的,“中立欲全臣节,朕也不好勉强,不若去洛阳主持几年,朝中若有大事,还需爱卿回朝出力”。
这就是他的打算,东都的重要性不需多说,托给老裴也能放心,将来新君登基朝中若是不稳,也方便回来主持大局。
他以为自己的布置很周全,没想到却被裴度拒绝了,老裴摇摇头道:“陛下,东都无事,臣欲往幽州,助郭将军一臂之力”。
老李脸色一肃,幽州缺个合适的安抚使,契丹人一直在边境骚扰,郭旭上表请求出兵教训一下,他也正在犹豫。契丹人这些年惯的不轻,教训一下确实应该,可幽州缺个能主持大局的人,郭旭若率军征战,幽州得有人镇住场子。
老裴确实够资格,能力威望都没问题,可他是宰相,如今又主动辞相,没有过失却外放边关是不合适的。
“中立,边关苦寒……”。
裴度道:“陛下,主持幽州者,唯邓国公与臣,邓国公不可轻动,臣不能辞劳苦”。
幽州远离关中,而且局势复杂,事事请示肯定不行,主持的人不仅要有权力,还要知兵事,有能力和威望,要有一锤定音的重臣才行,烦了注定要在未来发光发热,那最合适的人便只有他。
元和十五年四月初三,圣旨颁发:裴度以使相衔外放幽州镇,任安抚使兼处置使加营田使。
另有恩旨,裴度功勋卓着,为国奔走,不辞辛劳,特赐陪葬皇陵,以享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