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鲁卡是不是布啤如,其实都不重要,吐蕃主帅布啤如已经死了,那个小屋里只有一个可怜的男人,他只想躲起来过完这辈子,要求又不高,干嘛非要死揪着不放呢?
整个疏勒城里谁又没有点秘密?生在这个乱世,能消停点就别乱折腾了。
看着漫山遍野的庄稼,烦了终于理解了什么叫长势喜人,原来郁郁葱葱的庄稼真的能让人忘掉烦恼心情愉悦。
谷子(小米,粟,都是一种东西)开始拔节抽穗,现在更要用心管理才能有好收成,按规矩正兵只负责行军打仗,不用下地劳作,可他们忍不住,纷纷脱了鞋子下到地里,可能因为汉人骨子里就有对庄稼地的依恋吧。
烦了也锄了一垄,那股特殊的清香让人迷醉,带着月儿和古丽漫步在田间小路,地里的人正在互相较劲比赛,有人唱起几句小调,引来一片叫好声。
老正兵在给年轻人讲解种地的学问,“这谷子要三个半月熟,但不能太早割,早了不实诚,晚了就掉粒子,要看准天时,到了时候赶紧开镰,千万别耽误,割完谷子不能偷懒,一边要晾晒脱粒,地里还要赶种一季豆子瓜菜……”。
仇治正用手比量着谷穗眉开眼笑,“好好好,好地,真有力气!”,又向烦了招手道:“来来来,这边来”。
烦了牵着月儿走近,仇玫儿正手持团扇看着他,脸上满是好奇,她对这个男人真的很好奇。
接到阿翁的信,她并不想来疏勒,因为她不喜欢粗糙的厮杀汉,自己的意中人应该是一位身穿长衫,腰悬宝剑的生,言谈举止温尔雅,精通诗词歌赋,剑法高超惩奸除恶……
这个人的传闻很多,可她并没有多少兴趣,一个厮杀汉罢了,还是个装神弄鬼的厮杀汉。
来疏勒那天,这个男人只看了自己一眼,说了一句客气话便转身离开了,从那以后他再没对自己说过一句话,也没看过一眼,这让玫儿有些错愕,难道自己都不值得他多看一眼吗?
很快她就发现了疏勒城的不一样,这里很穷,连一间好点的房子都没有,没有好看的衣料,首饰,也没有身穿丝绸的生和淑女,只有粗鲁的军汉和脏兮兮的胡人。
可这里的人却很快乐,他们总是洋溢着笑容,无论是累的走路都费力,还是身上臭哄哄的,他们总是在笑。
她看到过一个正兵骂俘人,骂的很难听,还举着鞭子要打他,那个俘人谄媚的陪笑,过了一会儿,那个唐人正兵却把自己的饼子分了一半给他……
她看过唐人与胡人打赌,输了的唐人只能举着自己的鞋子跳舞,一群胡人围着边笑边拍手……
她还看过唐人老兵摔伤了腿,几个胡人抬着他跑的飞快,满脸焦急……
还有那个土台子,上面在演戏,下面的人又哭又笑,不分唐人还是胡人。
这里的胡人对唐人依旧敬重,却不再畏惧。唐人还是坚定的认为自己最优秀,但他们也承认胡人并不差。
就在几个月前,这些来自西域各地的人还在恨不得砍死对方,现在他们却都称自己是疏勒人,亲如兄弟,一起拼命的重建着家园。
不到半年,破碎的疏勒城变得充满朝气,她想不通是为什么,便仔细查了疏勒镇的政令,许多琐碎的,貌似不太相干的小事都来自那个人,他们口中的校尉,长史,大师,菩萨,金刚……
烦了走近,仇治跟他说了没两句话便拍打着身上的土道:“我先回去了,老了容易犯懒,你们年轻人多耍一阵”。
月儿无声招呼其他人离开,田间小路上很快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烦了哭笑不得,只能微微摇头,莫名其妙被撮合,这感觉真的怪异,正要找个借口离开,仇玫儿却开口了,“鲁卡的新戏我看了,挺好的”。
烦了看着东方,只是“嗯”了一声。
仇玫儿又道:“只是词句有些过于直白粗陋,他说是你让他那么写的,还能改一改的”。
烦了又敷衍的“嗯”了一声,依旧在看着东方。
仇玫儿咬了下嘴唇,微微皱眉道:“鲁卡脸上的伤是你打的?你为什么要打他?”。
烦了淡淡应了一句,“是我打的,他该打”。
“你对别人说鲁卡是你朋友,你却把他打成那样,还有那些柏泥部的女人和孩子,她们那么可怜,明明有人放羊,你故意让他们去受苦……”。
烦了打断她,“仇姑娘稍歇,在下还有事”。
“站住!”,仇玫儿再不能容忍他这种赤裸裸的敷衍,他自始至终竟然都没正眼看自己,这简直就是羞辱,愤然走到烦了身后,大声道:“阿翁虽然有意撮合,可我却看你不起,只是我想知道,我到底做错什么,让你宁愿跟那些胡人说笑,都不愿看我一眼!”。
烦了叹口气,回过身微微摇头道:“多谢姑娘看不起,你什么都没做错”。
看她面带疑惑,烦了俯身拔了一棵幼苗和一根野草举在手里,“认识吗?”。
仇玫儿冷哼道:“玫儿虽然未事耕作,却也并非五谷不分!”。
烦了点点头,把幼苗递给她,又举起手中的野草,认真的道:“仇姑娘,你是被呵护的幼苗,我和那些干活的人只是野草,我们天生不一样。
鲁卡的戏言词粗鄙,那是因为高雅的戏我们听不懂,整座城里认识字的人不到十个,所以只能粗鄙。
你说鲁卡被我打,那是因为他犯过错,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否则对他自己和所有人都不公平。
你说柏泥部的妇孺可怜,可整个疏勒城,又有谁不可怜?她们不去放羊换取食物,你养着她们吗?”。
“我……”,仇玫儿呆立当场,再说不出话来。
烦了继续道:“仇姑娘清白之人,杨某虽未婚配,却已心有所属,你我终非同路,不敢引瓜田李下非议,各自安好吧”。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仇玫儿忽然发现自己幼稚的可笑,那个人如同翱翔于天空的鹰隼,承受着风吹日晒,却也看得到辽远的风景,而自己只是一只养在笼子里的雀鸟而已,不用经受风雨,却只能看到眼前的一尺天地。
“他说的没错,确实不是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