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上料事如神的人或许有,但肯定很少,许多时候事情的发展都偏离了预期,至少鲁豹是这么觉得。
看中胡人婢女艾莎,偏偏她喜欢别人,以为凭自己的身份能轻易让她屈服,偏偏她宁死不从。
本来一个小小的胡人婢女死了也就死了,偏偏烦了在军中出了头,父亲写来信说你别争那婢女了,烦了这小子不错,我要留他帮我,鲁豹觉得父亲的话很有道理,可是艾莎已经死了……
父亲殉国,烦了做了疏勒长史,王爷和旭子回来,得知艾莎已死,脸色非常难看,鲁豹知道该走了,不能靠父亲的光环活着,要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
来到焉耆后他如鱼得水,意气风发,一次次得胜而归,士卒将校敬佩,官职扶摇直上。可就在最得意的时候,铁关城一日沦陷。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雄心壮志被人当成傻子利用,拼死杀敌却闯下了大祸,鲁家几代的名声全毁在自己手里,父亲的荣耀更衬托出他的不堪,他能想得到别人会怎么议论,比如虎父犬子……
他想到了一死了之,可身后还有两千多人,弟兄们信任我,跟着我出征,我若自尽,岂不成了彻头彻尾的懦夫?
不行!我要带他们回去!
员渠城陷落,来到轮台堡,听说烦了拿着王爷的佩刀来,他忽然有种解脱般的放松。
老天爷真是公平,本就欠了他的,转了一圈又回到他手里,有意思!
烦了没有一见面就砍死他,而是有条不紊的安排堡内诸事,天黑时大多事已安排妥当,鲁豹暗暗佩服,这家伙确实有一套,难怪父亲和王爷看重,死在他手里也不枉了。
战事紧急不是吃喝的时候,可烦了命令杀牛宰羊,让所有人都吃到肉,鲁豹吃的不少,他听说最后一顿饭一定要吃好,不做饿死鬼。
烦了一直没提追究的话,鲁豹认为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犯了错要主动站出来,别人给自己留了脸面,就要好好接着,做缩头乌龟不是鲁家的风格。
拔出横刀捧在手里,鲁豹走到中间跪下,大声道:“战事如此,鲁豹难辞其咎!愿领死以谢天下!”,说完把刀举过头顶,低头待死。
烦了微微眯着眼睛,却没说话。
铁关城回来的四个校尉对视一眼,默默走到中间跪倒,捧起横刀道:“我等铸成大错,愿意以死谢罪!”。
屋内鸦雀无声,烦了沉声道:“当日你们就是这样逼迫杨老将军的吧?今天又来逼迫我?”。
一言既出,正戳到五人痛处,当日他们串通好了,当众为鲁豹求官,逼杨日佑将军答应,结果焉耆失陷,死伤惨重……
他们无话可说,纷纷俯身哭道:“我等甘愿领死,甘愿领死……”。
“砰”,烦了一掌拍在桌上,喝道:“尔等打的好算盘!惹下大祸,低头领死,你们倒是痛快,屈死的杨老将军和几千将士找谁?焉耆镇的百姓该找谁?安西大都护府丢了一镇之地,又该找谁?”。
一席话说的五人更加无地自容,呜呜大哭,看的烦了更加火大,指着他们骂道:“哭!有脸哭!我从疏勒跑了两千多里来给你们擦屁股,你们怎么有脸哭的?怎么有脸站出来的?”。
鲁豹羞愧的以头拄地,大声道:“鲁豹愿意做死士!死于两军阵前!”,四人也纷纷道:“愿意做死士!”。
“死士?”,烦了怒道:“你们也配!”,“来人!刻五块石碑,将这五人父祖三代名字刻上!后边刻上,无耻之徒四个字!”。
“杨凡!”,鲁豹抬头怒吼道,“鲁豹死便死了!杀剐都由得你!我父祖有何错处!”。
屋内众将纷纷躬身道:“请将军收回成命……”,犯了大错,杀头腰斩都没话说,可连人家祖宗三代都刻碑羞辱就实在太过了。
烦了丝毫不留情面,“鲁阳大将军英雄一世,竟生出你这种废物!”。
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道:“罢了,看大将军脸面,我便给你们个机会,军中还有五百战马,你们五个每人挑一队人,明天一早出发,不是哭着喊着要带骑兵吗?我成全你们!”。
鲁豹等人大喜过望,纷纷道:“多谢将军!末将誓死杀敌!”。
“别急着谢,我话没说完呢”,烦了打断道,“碑,一定要立,不过暂时遮住。你们率马军出战,若是战功不够我要揭开,战死了我要揭开,部下死伤过半我也要揭开。
若是你们没死,部下伤亡不重,又立下大功,我便将石碑毁去”。
众人当场傻眼,“将军……这……怎么打?”,不许死,不许部下死,还要立功,这怎么打仗?
烦了道:“我不知道怎么打,你们求情,机会我给他们了,怎么打是他们的事,还不快滚!”。
五人对视一眼,迟疑着出去,军令如山,不远处的石匠已经开始刻碑,叮叮当当的声音让他们面色扭曲,万没想到烦了会来这么一手,现在想死都死不成了。
烦了没理他们,继续安置军务。
除了他带来的人,正兵和辅兵混编分成四营,每营再补三百民夫,人数接近六百,从明天开始,一个营上堡墙值守,一个营准备支援,两个营休息,半天轮换。
又低声道:“嘱咐好那些老家伙,多长点心眼儿”。
众人纷纷离开,烦了眯着眼睛陷入沉思,轮台堡作为焉耆门户,尚恐热不可能放过,西州有吐蕃兵马五万,据说有精锐近两万,要戒备回鹘人,进入焉耆的兵马最多三万,再去掉铁关城和员渠城的守军,能派出的兵马大约两万多。
狭小的轮台堡要抗住两万多兵马,唯一的办法就是拿命耗,不知道这里的人最后能剩下多少。
骆驼过来低声道:“校尉,弟兄们让我问问你,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去”。
烦了笑道:“想家了?”。
“校尉,不是想家,弟兄们愿意给你出力,只是觉得咱们疏勒镇最好,都像亲兄弟一样,这里不好”。
疏勒镇内唐人和胡人的关系融洽,这里却大不一样,这让骆驼等人很不适应,其实他们忘了,疏勒以前也是一样的,只有今年才变了而已。
烦了低声道:“骆驼,我也想回去,可有的事我必须得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