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了是唐邓节度使,还是安西军主帅,不能在长安久住,必须快点赶回去。
就在他离开的第二天,京城发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武相独子,大理寺少卿武学霸突然犯了癔症,目光呆滞的自言自语,说着谁都听不懂的话。
许多人都没觉得意外,这位学霸兄举止反常已经不是一两天了,这回算是彻底发了病,把人弄回家找名医看过,也只是摇头叹息,看来是没指望了。
想想也是可怜,堂堂状元,这么多年混个从四品,家里爹是宰相,闺女三品诰命,女婿一方节度使,他看谁都抬不起头,生生给憋成了失心疯……
四月初五,朝廷正式派出使者去往淄青传旨,旨意内容不复杂,就是训斥李师道出尔反尔不讲信用,警告他识相点快认怂,别跟吴元济一样后悔都来不及。
这其实并不符合套路,对于不听话的节度使,朝廷向来要么下旨安抚拉拢,要么听之任之装看不到,再要么就直接发兵讨伐,像这种下旨警告的很罕见。
许多大臣坚决反对,理由很简单,你若有把握就直接削他,若没把握就认怂,放狠话会打草惊蛇,而且将来若讨伐不成容易丢大人。
结果老李死活不听,声称朝廷讨伐叛逆就该正大光明,下旨训斥是给李师道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百姓也能免受兵灾涂炭。
听上去确实很提气,可许多人私下里忧心忡忡,淮西之战打赢了,皇帝也彻底飘了。
淮西和淄青可不一样,淮西离得近,而且是被四面围攻,淄青背后是大海,又紧邻河北,操作不好容易激起大乱,那可是天翻地覆的大事。
使者敲锣打鼓的出发了,说什么都没用了,长安到郓州两千里,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俩月,慢慢等吧。
其实惴惴不安的人不光大臣们,老李面上牛皮哄哄,心里也是没底,这事说白了就是一场豪赌,赢了风光无限,朝廷一举扭转颓势,若是输了,一切都要化为泡影,继续装孙子。
当一个人患得患失的时候,最需要的是别人的支持和鼓励,当今朝中能帮老李坚定信心的只有裴度,每当他迷茫的时候,裴度总能坚定的告诉他:陛下你没错,只要坚持下去一定能成功。
还有一个特殊的家伙,每次老李觉得自己干的不差想歇一歇,那家伙都会毫不客气的指着他的鼻子:你离真正的皇帝还差的远呢,还有很多事要做,我们要把所有节度使都踩下去,让大唐强盛,然后你做真正的皇帝,我去做安西大都护。
他不像个臣子,自己这个皇帝或许只是他利用的工具,他也从不掩饰这一点,老李笑着自语道:“还真是个异类……”。
裴度行礼坐好,“陛下,官制需从长计议,急不得”。
老李点点头,烦了告诉他,换个人做节度使,不能真正解决藩镇作乱,因为节度使的权力实在太大了,没有制衡的权力必定催生野心。要长治久安,唯一的选择是取消节度使,把权力拆分,让武将带兵,臣理政,朝廷监督,所以官制一定要改。
能做这件事的只有老武和裴度,二人有足够的威信,又都有丰富的地方官经验,而且一直都是坚定的削藩派。
可要改官制,不是一拍脑门分派权力那么简单,要充分考虑各方利益,减小阻力,还要考虑未来可能会出现的问题防患于未然,两人商量了几天,进展并不大。
“武相回去了?”。
裴度点点头,“身子不太爽利,还说想致仕出京游玩……”。
老李脱口道:“不能致仕!”,老武和裴度是他的左膀右臂,若是淄青开战,裴度必定要去东都坐镇,朝堂要有信得过的人主持,这个人只能是老武,无论如何不能放他走。
裴度叹道:“那个不省心的儿子……”,老武对他亦师亦友,还是政见相合的同僚战友,自然深知其脾气。
老武要强了一辈子,可老伴早死,独子失心疯,连个孙子都没有,人生瞬间没了目标。
老李理解他的心情,却不能放他致仕,皱眉道:“也没过继个子嗣……”。
裴度苦笑道:“早先有族人找他求官,他一个都不应,这些年与别支都断了来往,他的脾气,绝不会去求人的”。
老李自然知道老武的脾气,点点头叹道:“武相忠直……”。
二人正说着话,内侍拿着几本奏折进来,“陛下,魏博和宣武等镇上表”。
老李接过看完,是田弘正李光颜韩弘等人上表,师道无壮,不敬朝廷,请陛下下旨讨之,本镇愿为先驱。
如果是以前,皇帝会很高兴看到藩镇主动请缨,可现在他并不觉得欣喜,因为讨伐叛逆不能总是假手他人,这次他想自己动手。
四月末,唐邓两州粟米收完,因今年风雨调顺,即使有许多新开垦的荒地,平均亩产也有三石多,相比之下,四升的粮税简直不值一提,百姓们欣喜若狂,纷纷拿出最饱满干净的上风粟米缴税,凡有政令,无不踊跃。
烦了拿着账册久久不语,两州夏税共收百多万石,三倍于从前,南阳粮仓名不虚传。
还是那块地,还是那些人,多收了几倍粮税,反而绝大多数人很满足。
这块土地上的百姓淳朴的可爱,其实不用官府做太多,只要给他们土地,别欺负他们就行,他们会拼命劳作,累死都愿意。
也不用讲许多大道理,只要家人能吃饱,家里能有点余粮,官府让他们干什么活儿都行。
是的,就是这么简单,一点都不难,也不复杂,可惜历朝历代这种时候少之又少,因为总有贪得无厌的人,明明已经拥有了数不尽的财货,眼睛却还在盯着百姓碗里的最后一点口粮。
这些傻瓜,他们满嘴仁义道德,却用尽心机手段搜刮百姓最后一粒米,直到愤怒的百姓把他们的头砍下来都不会醒悟。
“自下月开始,再查两州税册,去村里问百姓,每个村落都要问到。凡与税册不符者,彻查到底,贪墨者罪加一等!凡勤勉爱民者,披红游街,刻石记功,名字上报州府破格提拔,重赏财货!”。
李进诚有些忧虑的道:“郎君,唐邓吏治已然大成,过犹不及……”。
烦了摇摇头道:“就是因为已经大成,才更要严查,否则一个贪墨会带坏一群清白,所有官吏都不伸手,有人想开这个头便会更谨慎”。
李进诚想了下,也明白了这个道理,却又问道:“郎君为何对吏治如此严格?”。
大多数官员认为水至清则无鱼,底层小吏贪一点没什么,只要能干好活儿,别太过分就行,烦了却对此极为苛刻。
烦了叹道:“民心不可欺,越是底层小吏,越要直面百姓,官员以为小吏多拿一贯钱不算什么,可几钱对贫苦百姓都是天大的事,他每多拿一贯钱,就会有许多家百姓深恨官府,孰轻孰重?
我宁愿把那一贯钱送给他,也不能让他贪墨,钱同样少了一贯,却不会有百姓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