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格写—— 「正常人不会像你,亲——」 划掉,划两道深深的黑色叉号,蓝色笔尖刺透纸张,磨掉所有字后,她又写。 「你又不是没犯过法」 推开纸笔,林格右手握着那冰袋,捂在脸颊上。还没走到门口,又听林誉之叫她:“林格。” 林格站定。 “忘记和你说,今天上午有人给你打电话,备注是’房东’,”林誉之说,“记得给人家回过去。” 林格模糊不清地嗯一声,牙齿痛,不支持她做更复杂的声音。 她拉开门。 林誉之不收她的诊疗费,整个医院都是他的,更何况这些药费。带龙娇来这里诊疗,同样也是记在林誉之的名下—— 他的理由很妥帖,叫了龙娇这么多年的妈妈,两人就是母子。哪里有儿子向母亲要医药费的。 说起来也好笑,林格只知道当初林誉之为了钱跟他舅舅回了北方,却不知道对方这么有钱。 倒不是金钱限制了一个人的想象力,而是曾经的林格的确对金钱没什么概念,况且,那三年,林誉之和林格真真切切地一同穷过,窘迫到连林格的新裙子,都是林誉之拿他献血的补贴买的。 日月掷人去。 她穿过长长的的白色走廊,与聊天的护士擦肩而过,其中一个忧愁地说,男友刚才探班,竟然送了旺仔,果切里还有芒果和火龙果,看来今晚又不得安生; 另一个说啊,那怎么办呀——林医生会去医院餐厅吃饭吗? 余光瞥过墙上的医生照片,一排公告栏,林誉之的照片在右边,统一穿白大褂拍摄的职业照,他皮肤白,最惹眼,也最端正。 护士的切切密语和笑声渐渐远去,距离遥遥,远如现今的林格和林誉之。 几乎要记不起,两人为了晚交医药费而苦苦向医生求情。 璀璨干净的钻石在脖颈上轻轻摇晃,凉凉的质感,林格无端回忆起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智齿拔除手术前,林誉之的视线曾在她这条项链上停留几秒。 很短暂。 林格的贵重首饰并不多,大部分是用来“撑场面”。她做直播走的也不是什么富家女的路线,没必要给自己置办多么好的行头。更何况又不是什么网络红人,尽管收入较大部分的同学稍稍高些,也仅仅是“稍稍”而已。要她花大几十万买些珠宝首饰成衣—— 林格才舍不得。 平时的她还是更青睐自己那陈旧、洗到掉色的淘宝牛仔大包,即使不小心遗落在街边,也不必担心会被人拿走。喔,除了会把它当作垃圾收走的清洁工阿姨大叔们。 打开手机看,未接电话不止房东,还有几个朋友、上一个经纪人姐姐,及一个和林格曾经合作过的商家。林格握着冰袋,敷在脸颊上回家,等晚上能开口讲话了,才回过去几个电话。 同时拔掉两颗牙果真会让脸颊肿如注水的肉。 林格照了照镜子,接下来一周都不想出门了。龙娇煮好了柔软又温和的粥,拿鸡蛋生菜和土豆做了烂和和的土豆泥——这东西不费牙。 林格含糊不清地夸好吃。 长久的冰敷果真能止痛,她半边脸麻了,忍不住用舌尖轻轻地出触缝合的地方,能敏锐地察觉到牙龈上的缝合线头。一周后才能拆线,林格思考着自己动手的可行性,耳侧又听龙娇念叨。 “这做法还是誉之教我的,记得吗?你第一次补牙,回家后说那个医生技术不好,捂着脸一直叫牙疼,说医生碰到你牙神经了……晚饭你也不吃,病恹恹的说费牙,”龙娇说,“你不吃,誉之也不吃,去了厨房又是煮鸡蛋又是蒸土豆的,给你做土豆泥。” 林格说:“快忘了。” “小没良心,”龙娇嗔怪,“誉之对你多好,你怎么现在就和他过不去了?还怨他当初说走就走?” 林格说:“没,妈,你别多想,我这是迟来的叛逆期。” 龙娇不和女儿斗嘴,笑眯眯地看她吃完饭,伸手撩撩她头发,爱怜:“今天的相亲对象怎么样?怎么不让你哥帮忙相看想看?” “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是什么意思?”龙娇追问,“是哪里不好?家庭?还是?” “他上面仨姐姐,下面还有个弟弟,”林格信口胡扯,“一顿饭吃了五十块钱还要和我aa,说结婚后必须生儿子、儿子必须随父姓。” 龙娇认同:“确实不行。” 她不再提这事,转身去冰箱里看冻的冰袋。 脸肿了,自然不必再绞尽脑汁地骗龙娇说去“相亲”。期间龙
娇兴致勃勃地给林格了一个网页链接,说是一个可靠的会员制相亲网站,一定要她填一填。林格不想拂妈妈好意,粗略地乱填一气。 「 感情状态:离异 家庭成员:父母健在,带仨男娃,下有一准备订婚的弟弟 …… 工作:刚刚刑满释放,待业人员 」 林格对自己填写的资料表十分满意,思前想后,又在择偶期望中添加几条。 「 择偶要求: 身高18体重9k,差一个数字都不行。博士学位,年薪百万以上,有车有房无负债。必须要无感情经验的处,男,五官极其英俊,性格极其稳重。会开直升机也会开水泥罐头车,能单挑二十个武校生还得赢;熟练掌握和外星人沟通技巧且承诺不移居到外太空原则,会单手画驱鬼符且擅长击退吸血鬼,精通与丧尸格斗技巧,会茅山术能控尸。 」 完美。 林格的脸,肿得时间比她想象中还要长。一周过去了,还是没能恢复到原来的状态,不过出门见人已经没了问题。正月十五将至,林臣儒特意打电话嘱托林格,记得给妈妈订花糕吃。 林格一边答应着,一边告诉父亲,龙娇在这里住到三月份再回去。 中间还安排了两次检查。 林臣儒说好。 他现在仍旧在之前的公司工作,年纪大了,开不动车,老板给他安排了一个闲职。名义上是xx经理,实际上基本没什么权利,但月薪丰厚,他也十分满意。 他脾气也越发的地稀薄,少如高原地区的氧气。 高中同学杜静霖也在此刻发微信问林格,元宵节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他刚归国不久,还是如高中时般没心没肺,林格拒绝了,说刚拔了牙,脸还肿着呢。 杜静霖乐呵呵地说,你要是觉得脸肿尴尬,不想见我,那我现在也去拔个牙陪你? 林格说滚一边去。 说来也巧,杜静霖和林格同年同月同日生,高中在一个班,后来念大学,又凑巧地被同一专业录取。 他爸是林格公司的老板,家里面开连锁□□,酒吧夜店ktv按摩spa等等一条龙,业务最豪横的时候,一整条街都是他家的店。杜静霖在国内读的大学,又被他父亲送到外面去镀金,现在一回来,已经从“杜学士”变成了“杜博士”。 林格发愁租房的事呢,没和他聊几句就撂了手机。她联系到了租房中介,花了三天时间看房,没有一个满意的——要么是位置太次,要么就是房租太高,完全不合心意。龙娇自己在家中闷,后面一天跟她去瞧了瞧,同样看不上。 她咋舌:“房租这么高!” “长安米贵嘛,”林格说,“别急,不是还有时间嘛?咱们慢慢看。” 说是慢慢看,实际上时间也不多。 房东已经委托中介带人来看房,但龙娇有轻微的神经衰弱,需要静养。林格也不耐烦每天都有陌生人在房间中进进出出——她最终决定,再重新看看之前房租略微超出预算的那几套房。 这次杜静霖自告奋勇,开车接了林格和龙娇。 他好心提出,不如让林格搬去他那边住。他爸给他在这里买的房子够大,二百多平,四个卧室,刚好,林格和龙娇一人一个,也不必再睡同一张床。 龙娇淡淡:“我胆小,就喜欢和格格一块儿睡——我们也不喜欢欠人人情,谢谢你啊,小杜。” 杜静霖又说:“阿姨,您知道,我和格格从中学时候就认识了,和亲兄妹似的。” 龙娇笑:“你也说了,和——亲兄妹——似的,不是亲的也胜似亲的。格格有哥哥,他在这儿也有房子。” 杜静霖不说话了。 龙娇面无表情看车窗外。 她鲜明又礼貌地表达了对杜静霖的不喜爱。 当初林臣儒坐牢,和他的老板——也就是杜静霖的父母脱不开干系。 最终还是选定看的第二套,房子装修温馨干净,面积不大,80多平,布局也合理。 中介说给房东打电话,对方就在附近上班。 林格心下一咯噔,走到落地窗前,往外一瞧,瞧见熟悉的医院牌子。 当林誉之推开门进来时,林格已经不想再看对方。 只看到他今日穿黑色的挡风外套,身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大约是在医院里久了。从她面前经过时,黑色的外套衣角无声又克制地拂过她的大衣。 稍纵
即逝。 林格移开视线,听见林誉之含笑同龙娇聊天,温和问她,怎么找房子也不和他说一声? 也同杜静霖打招呼,杜静霖惊喜地叫他学长,林誉之微笑着说你好。 林誉之最终给中介付了一笔辛苦费,歉意满满地说是自家人,对方表示理解,笑着拿钱下班。 中介离开后。 龙娇才问林誉之,好好的房子放着不住,为什么要租出去? 林誉之正色:“这房子死过人。” 杜静霖倒吸一口凉气:“啊。” 林格面无表情。 龙娇攥紧了她的手。 上了年纪的人,都有些迷信。 “别怕,买房前的事了,”林誉之宽慰龙娇,“房子已经买了,只能装修好出租。” 龙娇忧心:“是不是很多出租房都死过人啊?” 林誉之没说话,杜静霖先抢:“是啊是啊,虽然没什么,但住进去还是慎得慌,龙阿姨,我看您和格格还是先住我那边吧。啊?我敢保证,我那边是干净的,新房子,您要是不放心,明天我就请大师过去开开光。” 龙娇松开林格的手,恳恳切切望林誉之。 林誉之温声:“您养了我这么久,我哪能让您住别人家里。上次怕您不习惯,我没提。其实,我现在住的地方也宽敞,更适合您静养。” “您和格格搬到我那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