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大家突然找自己重叙旧情这件事,蝶蝶起初并没有仔细琢磨过个中原因,而当看见那帮青年自告奋勇去寻找彩石时,一个念头才飞快划过了她的脑海。
她当时并没有好好抓住,而是沉浸在了大家蜂拥而至的关怀里,还没等同大家叙完旧,便看着那些早先跑出去的青年又都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一个个脸上满满洋溢着盛装不下的惊喜:“有了!找到了!”
“都是真的——!!”回话的人激动得脸红脖子粗,一张黢黑的大脸笑得无比灿烂。
不过就是些漂亮石头,既不能吃也不能穿,蝶蝶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高兴成这样,再回头看看其他人,个个脸上竟都被这种笑容传染了。
“祖先保佑……苍天降恩呐……!”石老汉声音颤了几颤,合上手里的石头,对着天空庄重虔诚地拜了几拜。
蝶蝶看不懂他的行为,在场的所有小孩也都看不懂,只有大人们跟着学了他的样子,一个个都对着天空激动地拜了又拜,嘴里不断念叨着感谢上苍的话。
蝶蝶黛眉深锁,满脸的不明觉厉。
那时的育神山就像一座牢笼,关住了一心想要为祸人间的魔王,也锁住了一心想要游历人间的蝶蝶,青叶镇这样一个偏僻封闭的小山窝窝,教不会她什么是富贵贫贱,也无法向她描述外面天地是何模样,所以她没法理解众人此刻的心情。
此前说过,青叶镇不过是一群难民流落至此才慢慢聚起来的地方,既然都是难民,身上自然也没多少钱财傍身,哪怕是当时最富有的几户人家聚在一起,撑死也都凑不出三百钱。
这里又不属于任何国家,铸钱所肯定是没有的,所有的交易都是用大家仅剩的铜板来回交换,而且还因各国流通的货币不一致而令村民们多起龃龉,用了很长时间才解决。
后来,这些本来在流落途中就难免掉落弄脏的小东西,也几乎在村里每个人的手里都过了一遍又一遍,全都抛光似的亮,循环往复地在村里流转了许多年。
直到神魔大战结束,各国鸣金收兵不再打仗,村民们才有精力开凿山道跑出村找出路,光是从做工到慢慢做起生意就花了近十年的时间,出去的人也不断结识外面的人,年复一年为这里不断补充着新鲜血液,青叶村才能发展成今日的青叶镇。
可是长达数十年的贫穷依旧深深扎进了每一个原住民的心窝子,哪怕是现在的日子过得稍好了些,但那些因为贫穷而失去的重要之人或重要之物的场景也仍历历在目,令人往后余生都难以释怀。
所以,如果现在有一个可以改变他们下半辈子命运的机会,一个可以令他们从今往后都不必再为生计和至亲安康担忧的机会,他们一定会牢牢将它抓住,哪怕自己或许会因此被扒掉一层皮,也绝不会轻易放手。
此后也是过了许久,蝶蝶才从大家耐心的解释中逐渐了解了这些“彩色石头”的来历和用途,明白了大家如此看重它们的原因,方理解了众人那时欣喜若狂的心情。
“这个黄黄的,是黄金;这个红红的,是叫什么……玛瑙?还有这个白白的,叫玉是吗?”
“对的对的,都没错。”
坐在大家为自己搭建的屋子里,蝶蝶随手捉了几粒“彩石”在手里把玩,边抛边接道:“长得好看,名字也好听。”
她身旁围着的一帮姨婶看了,忍不住柔声嗔怪道:“小心别摔坏了,金的倒是不怕,玉石玛瑙可摔不得。”
蝶蝶听了不免一笑:“哪儿就那么脆弱了,我们之前一直用它们来打石子玩呢。”
“那是你们小孩子不懂事,不知道这东西有多珍贵。”小凤婶接话道。
“我知道~你们都跟我说过的嘛,”蝶蝶掰着指头数了起来:“可以买吃买喝买穿买住,想要什么都可以换的到,对吧!?”
几个婶子对视笑了笑,才答应她:“对~!”
蝶蝶一手托脸,一手捏着玉石凑到眼前转了转:“我只是不太理解,这样一个小东西,只是长得好看,怎么就有这么大的本事了?”
万婶子在她旁边解释道:“其实要认真说起来,这些东西也没什么特殊的本事,不过是物以稀为贵,宝贝少,稀罕的人却多了。”
“为什么少的东西会更惹人喜欢?多的东西难道就不能惹人喜欢吗?”蝶蝶更不解了。
“因为东西多了便是常物,少了才能算是宝物,谁都喜欢拥有一件人无我有的宝贝,方能显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万婶子解释道。
蝶蝶双臂环胸抱着手,小眉头皱得更深:“不是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吗?这还需要什么证明?拥有一件别人没有的东西,那大家就算坐在一起也谈不到一块儿去啊。”
她一边做着总结一边摇头:“连话都说不到一块儿去,肯定交不到朋友;连朋友都交不到,肯定独孤一生;孤独一生……那这种人活着图个什么劲儿呢?”
听了这话,几个婶子当场就一起笑了出声:“你这个小丫头啊~!”
这语气也听不出来是嗔怪还是取笑,蝶蝶不知该作何反应了,憨憨的跟着笑了两下,方听万婶子调笑着问她:
“你怎知身怀异宝的人会交不到朋友?婶子可告诉你,这种人的宝贝只要足够稀奇,那他身边的人一定巴不得往上凑,赶都赶不走的那种。”
“为什么?”
“因为人都图新鲜爱热闹呗,特别是那些个富得流油的达官贵人,眼见着这辈子吃穿不愁了,手里的钱也花不完,就喜欢买点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放家里供自己欣赏,本是想着图一乐呵,但要是有人上赶着来夸赞一番,他们心底还不乐开了花?”
小凤婶一边嗑瓜子一边继续说道:“人都是虚荣的,天天被这样恭维着,下次他们还不买个更加不得了的物件儿?”说着,她指了指蝶蝶手中的玉石:“这些东西,既好看又稀少,随便做个什么小物件儿都是独一无二的,价钱自然就很高。”
说完她又笑了一下,笑得有些轻蔑讥讽:“可为了继续看旁人惊叹不已夸赞不已的那副殷勤嘴脸,那些无聊人又有什么钱是不肯出的?”
蝶蝶还是第一次知道凡人存在这样奇怪的逻辑,当即陷入了沉思,万婶子却只以为是她不喜欢听这些话,便轻声提醒小凤婶不要再说了。
虚荣,在这短短两年的入世经历中,这个词第一次出现在蝶蝶的耳朵里,可明明是那样陌生的两个字,她却偏偏听懂了其中的意思。
不,她应该还没懂,只是大概能感觉得到这个词体现在人身上的模样,可她不知道这种情绪是怎么生出来的,不知道人为什么会存在这种情绪,她只知道这个词给自己的感觉是不好的,是令她不舒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