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忆绿茶

第34章 过往(十一)

自从镇民们纷纷上山采矿,蝶蝶的身边总是不缺人陪伴,本来她居无定所只能睡在山洞,如今得了大家的爱护,便给修了一个简单宽敞的小院供她起居。

只是这丫头不会做饭,而每天上山为家中男儿送食的妇女又实在多得很,且大家一心更想把力气都花费在采矿上,便懒得费时费力给她搭个厨房出来,反正也不会饿了她。

也不知她一个人是如何在这里待了这些月的,衣食住行样样都缺,叫她下山却偏偏怎么都不肯,才让大家心疼的同时不免又对她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嗔怨,想不通这丫头到底图什么。

而蝶蝶也从未向大家仔细解释过自己的来历,即便有人主动问起,她也只会含糊其辞地糊弄两句,再问就是不知道、记不得、没印象了。

于是众人便想当然地认为她是从小被抛弃在山上的孤儿,一面鄙视于她亲生父母的狠心程度,一面又惊叹于她幼时的生存能力。

这些想法和言论当然已经成为了不少采矿民众的饭后谈点,大家每每提及,总是忍不住会为蝶蝶感到惋惜,感叹这样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孩,竟会有如此坎坷的过往。

蝶蝶不知道自己在众人心里是怎样的可怜,也不知道这些心疼和惋惜是怎样演化而来的,她只知道自己作为驻守封印的器灵,身份一事是万万不能随意暴露的,且必须在保护大家的同时,也要保护封印。

所以她亲自指了几个远离封印要地且方便大家采矿的地势让众人开采,又将最重要的地势占在了自己脚下,想着大家就算挖得再怎么忘我,也总不可能把这刚为她辛苦建好的屋子都给挖了,这才略微放心下来。

可她刚做完这些就又开始发愁了,整日心不在焉地看着那个被众人越挖越大的坑,思绪也如那个坑一般日渐加深。

倒不是因为害怕有人破坏封印,而是每每闲下来时,她总会忍不住思考起一个问题:

等到三月之期过了之后,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虽然采矿计划一时是断然停不下来的了,但那场怪病给人留下的阴影依旧挥之不去,即便蝶蝶现在身心安好,那些瞒着众人与她玩耍了三个月的几个小孩也都正常,但大家仍然不敢冒险随她一起住在山上,依旧坚持每天早起从家里来,采到傍晚再下山回家。

三个月,是万小贵他们一帮小孩偷摸着和自己见面的时间,亦是大家知道了这件事后,约定好到期一定会停止开采矿石、再也不来打扰育神山的的时限。

在一日午饭后的闲聊中,蝶蝶忽从众人口中得知,等大家采了这些石头拿出去变卖有了钱,此后便会离开青叶镇去其他地方生活,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这对她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打击,以至于她刚听完这番话就当场愣住了,那份时刻挂在脸上的笑容也骤然凝结,脑子里彻底乱成一锅粥。

她假设性地想了一下,如果真成了那样的话,青叶镇的人一定会越来越少,自己认识的人更会越来越少,到时即便大家都不避讳她,可以让她山上山下到处游到处耍,她也再找不到几个人陪自己玩。

况且,青叶镇本就是难民们为了躲避灾祸才不得已聚集起来的地方,除了山清水秀便于养老,其他任何方面都没有能留住年轻人的特别之处,日渐衰落只是早晚的事。

想到这里她才恍然意识到,但凡继续待在育神山,自己早晚都会经历一次又一次的别离,唯有让那个坏东西彻底消散,她才能获得自由,从此免尝别离的滋味。

所以那段时间,她常常愁得夜里怎么都睡不着,时常深夜起身抱膝坐起,一边独自望着窗外微弱的星光,一边暗暗地懊悔,懊悔自己应该晚一些让大家知道这些矿石的事。

只可惜事情进行到这个地步,懊悔也是无用,无数次凝视着窗外漆黑的天幕时,她都只能在心里默默地问:那个人怎么还不来?他到底多久才能回来?他可不可以提前来?

就这样,这份忧愁伴着蝶蝶忐忑焦躁地度过了快三个月,越是离那个日子越近,她的心情就愈发不安,最后几乎都快忘记了自己的职责所在。

看着蝶蝶整日失魂落魄的样子,众人只当她是舍不得和大伙儿分开,于是纷纷向她发起邀请,希望她也可以跟着一起离开青叶镇,反正她人这么年轻,又有玉石黄金可以变卖,去了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混不差的。

好在听了众人对青叶镇以外世界的描述后,蝶蝶焦灼不安的心情确实平息了不少,但这些对山外世界的美化描述在给予了她新的期盼时,同样也加深了她想要入世云游的心情,由此便越来越想要逃离育神山。

曾有人问她,若有一日能离开这里,她最想做什么?

她起初是茫然的,因为她从没有仔细考虑过这件事,也不知道这大千世界究竟能让凡人活出多少种可能,更不知道自己独自一人时最适合怎样的生活方式。

可随着与众人相处时大家对外面世界的描述得越发精彩、内容越发地广泛、制度越发地清晰,向往越发地一致,她好像渐渐地就有了大致的方向。

她想,以后若是离开这里了,她一定要融入这世上最热闹的地方、看这世上最震撼的景象、听世上最美妙的乐声、尝世上最美味的珍馐;

她想像一个凡人一样开心自在地生活,想找到一些自己喜欢的人或事物,或是去热烈地追求一个可以相伴自己一生的存在,与他携手共进、游历凡尘,直到那个人老了,她就停下来陪着他,一起生活在开满神霄花的屋前。

世人都觉得这样的生活就是最美妙的,蝶蝶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既然大家的想法都一致,她想应该不会有什么差,故而也一直跟着秉持这样的想法,觉得此生若能这样活过一遭,那便是最完美不过。

而不知不觉间,这些愿景已经完全占据了她思想,在这快乐却充斥着不安的三个月里,反复不休地诱惑着她那颗愈发雀跃的心,以至于最后,竟令她疏忽了最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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