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宝道:“还能怎么说,没吱声儿呗。”主子们的私事,他们做下人的没什么可谈的,郑宝关心的是汪轸在御前的境遇,“轱辘,上头人没为难你吧?”
汪轸说:“哪儿能呢,我可是章大总管的爱徒,那些御前老人儿待我客气着呢。嗳,难怪个个儿都要往上爬,确实是高处风景独好,你站在平地上看不着。”
郑宝发笑,“臭德行,这回是充够了人形儿,学会咬嚼字了。还风景独好……怎么个好法儿,您给说道说道?”
汪轸“嘿嘿”地笑,“就说月例银子,守门那会儿每月二两五钱,现如今涨啦,每月三两、月米三斗,另有公费制钱可领。”边说边压低了嗓门,“这都是小事儿,还有更大头的呢。在御前当差,连那些宗室们都要巴结你。就说外放的藩王们,他们想探得一点儿消息,都得从万岁爷跟前的人身上下手。”
郑宝哗然,“你还敢收藩王们的好处?”
汪轸忙捂他的嘴,“小点声儿!慕容家的藩王们我是不敢牵扯,怕回头弄出事儿来,那不是还有外姓的藩王呢吗。”
郑宝直吐舌头,“云贵那边的?还有南苑?”
大邺建朝时起,分封了八个藩王,慕容家的藩王不世袭,瞧准哪个皇子合适,就往哪里分派。唯独这云贵和金陵,是当初跟着太祖打江山的特等功臣,两顶铁帽子,一直传续到今天。慕容家的藩王和朝廷联系
紧密,云贵和南苑为着自保,当然也要知道御前的动向。但那类藩王不惹事,动静小,所以在汪轸眼中,他们给的好处拿得踏实,风险也小。
郑宝算是听出来了,“你已经收了?不怕万岁爷知道了剁爪子?”
汪轸冲他直皱眉,“不说话能憋死你?爬到这个位置,也有身不由己,不收得罪人,知不知道!往后别人吃肉,你连汤都喝不着,到时候再去巴结可就不值钱了,人家有了耳报神,还稀图你什么?”
郑宝耷拉着眉眼瞧他,“你可小心点儿,祸福一瞬,别有了银子,没命消受。”
汪轸说“呸”,“你这乌鸦嘴,再混说我可揍你了。”骂完又转变了语调,“你上回不是说老家房子塌了,没钱修缮吗,回头我给你送来。横竖别出声,这事儿只有咱们两个知道,行不行?”
郑宝叹了口气,“不愧是好兄弟,风险你担,银子我使了。”
汪轸在他肩上拍了拍,待要再说话,见金娘娘从三友轩前夹道出来,乘着月色上了东筒子,晃晃悠悠拐弯朝北了。
郑宝说:“八成回钟粹宫去了,这么着余夫人才好腾挪。要不都戳在那儿,拿什么幌子作掩护。”说罢不再逗留,一溜烟跟过去了。
汪轸掖着手往南看,果然,不多会儿就见蹈和门上有人出来。因着余夫人还是魏姑娘那会儿游走于宫里,对各处还是很熟悉的,用不着谁来就伴儿,也不用谁引领,知道穿过景运门,就能直达慈宁宫花园。
只是要走乾清宫前的天街,那地方可乌泱泱全是锦衣卫,她显见地踟蹰了,汪轸忙赶上前,小声道:“夫人,您随奴婢来,奴婢带您进乾清宫,从老虎洞底下穿过去,保管遇不见锦衣卫。”
说着展开手里的斗篷给她披上,又盖上了风帽,帽筒深深地,再看不见底下的面目,这就成了。
转回身,汪轸虾腰招手,在前头蹀躞着步子引领。
乾清宫是重地,外朝的官员不能随意逗留,守门的也都是太监。太监们看见是御前的人办事,绝没有一个敢多嘴,因此这一路简直是畅行无阻。等穿过西一长街,再打永寿门前过,顺着启祥门夹道往南,不多会儿就到慈宁宫花园了。
顺利送到揽胜门上,汪轸止住步子,把手里的小灯笼交给了她,“前头奴婢就不送了,您留神往里走。奴婢给您守着门,横竖一个人都进不来。”
如约难堪地冲他笑了笑,嘴唇嗫嚅着,有话也没能说出口。
汪轸其实知道她要说什么,就是惭愧呗。但
皇权面前脸面值几个钱皇上相中了你你还能叫板不成!
默然躬下身子他朝内比了比手。
如约提裙迈进门槛摘下了风帽。放眼往前看临溪亭四面的槛窗底下支起一道缝有光从窗底泄漏出来。透过窗户纸隐隐绰绰地能看见两个身影一站一坐。
亭子外头挂着一盏红皮羊角灯水红色的光泄满了台阶乍一看像山间的野寺透出一股玄异诡谲的况味。
章回一直眼巴巴望着揽胜门上终于见一盏灯笼摇曳而来简直掩不住地惊喜“万岁爷!”
皇帝忙站起身迎出来看她走到台阶前仰头朝他微笑。这一瞬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好像再多的话都不必赘述了只是朝她颔首温声道:“来了?”
章回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灯笼俯身吹灭了蜡烛却行退到五丈开外的大槐树底下等着。
皇帝引人进门请她落座小桌上摆了酒水和瓜果点心他伸手挪到她面前关切道:“你爱吃橘红糕么还有寸金枣。他们说你先前看戏的时候用了好几块我料你是喜欢的让他们又预备了些。”
如约说:“我不爱听戏坐在那里无聊只好一个劲地吃点心。不过这会儿倒是渴了……”一壁说着一壁提起酒壶各斟了一杯“今儿是中秋节我敬万岁爷一杯也敬外头的大月亮。”
但窗户半闭着看不见月亮中秋不赏月多不应景儿!皇帝起身把支摘窗高高撑起月光便毫不吝啬地泼洒进来。
点着蜡烛反倒折损了这月华他心里正有些遗憾偏巧她和他是一样的想法喃喃道:“烛火不该和明月争辉我小的时候中秋赏月一向是把内外的灯全灭了的。”
他听了试探着问她:“那现在撤了蜡烛你觉得合适吗?”
她转过一双碧清的妙目不等他行动自己偏身把蜡烛吹灭了。
可惜檐下还有灯笼水红的光很是煞风景。她靠在窗前朝上看忽然听见“嗖”地一声轻响灯笼莫名熄灭了。讶然回望他发现月光下的他周身镀了一层银辉面前的筷子少了一只正慢条斯理地执壶斟酒。
她心下惊叹做了皇帝没有机会再去施为他的那些手段了但在紧要关头却仍旧可以精准地达成目的。所以余崖岸的话都是真的她忽然感到灰心自己要想杀他是不是在痴人说梦?
好在他看不见她的失望斟完了酒从袖袋里取出个小盒子放在桌上“我怕今天见你没法还你的人情所以跟着上学了草编的手艺。”
如约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打开盒盖看里头摆着好几个草戒指数了数正好十个。这人也是个一根筋她说要十个手指头全戴满他就真的做了十个吗?
他朝她伸出手无声邀约如约只得探过去看他一个一个仔细给她戴上。
“如果一个代表一生那么十个是不是可以生生世世在一起?”他垂着眼无情无绪地问。
如约没想到这一层一时竟有些答不上来。
他抬起眼眸眼风锐利直扣心门“许我生生世世你愿意吗?”!
ㄨ尤四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