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月忽然想起一事,说:“阿饼叔,既然燕落村的人都是梁山泊好汉浪子燕青的后代,那会武艺么?”
“武艺?什么叫武艺啊?”阿饼说着,身子摇摇晃晃,脚步踉踉跄跄。
小薯要去扶,但每次都扶空,而阿饼明明在东倒西歪,小薯就是碰不到。
几次之后,时月以手制止小薯,并示意他仔细看那阿饼的步伐。
只见阿饼穿着棉背心的身子,虽然显得有些臃肿,酒多以后脚步凌乱,身子也摇摇欲坠,但脚步虚而不浮,虚中有实,始终有一条腿起支撑作用,故而重心在变化中依然很稳,身子也就成了不倒翁,每次倾斜均是有惊无险,能够化险为夷。
那对手臂呢,随着脚步的游走和身子的欹正,在体侧与头顶一伸一缩,活像乌龟的脚肢。
秦时月也故意装着酒多步乱,尝试着用身子去撞阿饼,但每次也都被他轻灵地躲开。
起初,时月还以为阿饼只是靠巧合与运气罢了,但次数多了,每次都能被阿饼堪堪避过,这就引起了时月的重视。
经过观察,时月发现阿饼动作虽慢,但时机拿捏的很准,所以总是能以最小的幅度,最小的力,化解时月的冲撞,这就不是运气的事情了,而是一种很高的功夫。
使到兴奋处,阿饼一个后仰,头肘已支在草地上,但后背、臀部与双腿全是凌空的,双脚如古树盘根一般牢牢地抓在地面。
你欺身过去,他以肘和头为支点,一仰身使个后翻,就让身子面对着你了。
趔趣几步,忽然又俯跌于地,一副烂醉如泥的模样。可突然间,身子又从地上平平跃起,金枪鱼一样往前蹿了一个身位。
练武之人都知道,这种位移,完全是靠四肢于瞬间触地反弹时生发的整劲,是依赖全身高度协调之后所产生的一种“共振力”。
之后,阿饼翻身仰天,单腿贴着肚子一扫,肩背一挺,人就从地上起来了,使的却是“乌龙绞柱”,灵活得像只猴子。
小薯凑近时月耳边说,团长,演义上讲武松和鲁智深都是醉拳的高手。武松在快活林醉打蒋门神,鲁智深酒后大闹五台山,都是戏台上非常经典的武戏段子。莫非这老头是得了他们的真传?
秦时月笑着纠正他,说,人家不是“老头”,而是“前辈”哦。得祖宗真传么,完全有可能的,谁让他的祖宗是梁山燕青呢。
他再看阿饼的动作,越发觉得跟通常的打拳有些不同,双臂伸缩上下自如,很像乌龟在水里游动的模样,于是笑着说:“阿饼叔练的或许是上乘的乌龟功,大巧若拙啊。”
“什么乌龟,别,别功夫啦……”阿饼一边步子跌跌撞撞,身体摇摇晃晃,一边自言自语。
秦时月听了,想是人家也半醉了,并无心思与他谈论武功,便也打住,不再追问他功夫的出处,倒是跟阿饼说:“阿饼叔,今晚大家酒也多了,时候也不早了。夜风起来,当心感冒,我看大家还是各自回家吧。”
阿饼嘴里说:“好,好,家去啦,家去啦。”跌跌撞撞之间,已在前面慢慢拉开了距离。
时月由于心里想着案子,脚下慢了,不知不觉已落在后面。
小薯酒量不及时月,今晚舍命陪君子喝了一通,早就不胜酒力,摇摇晃晃地跟在时月后面。
时月不管他。
他始终认为,男子汉大丈夫,不会喝酒还能干什么?酒量和胆量都要练出来的。如果先天酒量不行,那么后天练功作补。总之,不管怎么样,一个男人,顶天立地,如果连杯酒都对付不了,怎么还能驭马如风,上阵杀敌,保家卫国呢?
阿饼一个人哼着小调径自到家。
家是两间柴门,一间烧火做饭,一间吃饭睡觉。门不锁,风进风出,吹得檐下挂着的红辣椒、玉米棒摇摇摆摆,荡来荡去。
这阿饼不锁门。也是,家徒四壁,锁什么门呢?不锁,省得拿钥匙,进进出出多少方便。
阿饼脱了鞋,也不脱衣裤,直接在板床上伸展四肢囫囵躺下。
他这个样子,真的是应了一句形容光棍汉的讨巧话,叫做“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次日,又可以睡到日上三竿,想起来再起来,想不起来可再原地做梦。
《三国演义》当中有首描写诸葛亮卧龙岗生活的诗篇,看官可曾记得?
大梦谁先觉?
平生我自知。
草堂春睡足,
窗外日迟迟。
此刻,如果用这首诗来形容阿饼过的日子——潇洒随意、自由自在的日子,怎么样?
秦时月觉得,二者相当匹配。
其实,诸葛亮那样心怀理想的人,住在山中,不过是《红楼梦》中描写的贾雨村一样,“玉在匣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是在韬光养晦、等待时机罢了,还做不到真正的清心寡欲、四大皆空。倒是像阿饼这样的人,没有家人,没有职业,没有抱负与想法,整天无心无事,高枕无忧,才是真正的旷达与出世呢,真正的放下与无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