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中,群臣悚然。
他们有想过皇帝陛下对迁都一事早有决定,却没想到他在此事上竟如此坚决,而且竟还和整个大明的国策相关!
有此态度,像辛乾这般总是串联群臣,时时上表劝阻的行为,那就真是茅坑里点灯——找死了。
就算没有这次纪纲刻意抓他的过错,也总会因为其他问题而被皇帝针对。
不,这次纪纲对辛乾下手明显就是受了皇帝的暗示,所以才会因一点小问题而被抄家,从而命悬一线!
这么想来,大家心里是愈发的惶惑起来,也有些无措,到底自己该不该救辛乾,该不该借此机会弹劾纪纲。
当今永乐皇帝可是真正的雄主,只要他铁了心要办啥事,压根不会因为臣下的劝阻就改变主意。北伐迁都如此,想要某个臣子的命,自然也是如此!
朱棣直接道明自己的雄心之后,突然又是一声冷笑:“顾远,你既然有此见识,那就再跟朕说说看,你觉着为何会有辛乾之流成群结党,对如此利国利民之事百般阻挠?是因为他们真有不轨企图,还是早被什么人给收买了?”
这是把发落辛乾的决定权都交到这么个无官无权的年轻人手上了?
群臣再惊,而纪纲在流露出嫉妒之色后,又迅速想到了一点,看着顾远的目光又带上几许期待与玩味。
这个问题可不好答,看似手握主导,可要是答得不合皇帝心意,那之前一切都白费,不光救不下辛乾,还可能把自己都搭进去。
而要是他真为求稳妥把辛乾推入死局,那主动权可就又落到自己手上,而且如此一来,朝臣敌视的目标也就换成他顾远了。
所以无论他做何选择,自己都不亏!
“快说啊,我倒想看看你还能拿出什么说法……”纪纲斜眼瞥着顾远,等着他犯下大错。
而顾远也没有让他失望,很快就看着朱棣道:“皇上,我以为像辛乾这样总是阻挠北伐和迁都大计的朝中大人确实有错,不过,他们的错其实也是人之常情……”
朱棣迅速眯眼:“此话怎讲?”
“皇上您想啊,是人总有私心,哪怕身居高位,位极人臣,在为朝廷效力的同时,也会想着让自己,让家人,让亲族乡里收获好处。”
顾远说的这一点自然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朱棣也点头承认:“也就是所谓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了。”
“不,他们没那么高的胸怀,他们能做的,无非就是达则兼济乡友,考虑的范围可小太多了。”
顾远毫不避讳地给出了自己的结论,然后又正色道:“这便是他们最大的不足,但却不能因此就说他们别有居心,或是真和什么蒙元敌人勾结。说到底,还是只见眼前利益,并不肯把到手的利益让出来。”
朱棣面沉如水:“说下去。”
他其实已经知道顾远话中隐含的是什么意思了,但还是示意这个年轻人把话彻底挑明,就是要让这满朝重臣都知道他们那点小九九可瞒不过俺的眼睛!
顾远咧了下嘴,您这一下令,可让我把所有人都给得罪,把他们的脸皮都扯下来了啊。
但事到如今,他也没得选,自己的老板是朱棣,自然一切都得听他的。
当下,顾远便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道:“如今朝中官员,尤其是执掌政务的官里,就有一多半来自南方。对他们来说,北方蒙元残余早就不成威胁,哪怕多少年后他们真个卷土重来,首当其冲的,也是北方各地,与他们全不相干。”
群臣脸色唰一下就变了,感觉脸上都火辣辣的,就如被人当场打了耳刮子一般,羞恼不已,却又无力反驳。
“倒是皇上您想要迁都北京,把天下中心转移到北方,对他们才是真正的切肤之痛!他们不会体谅皇上的一片苦心,只会从自身考虑,想着自己从此要远离家乡,而且家乡的财富也会因此被输入北方,使乡亲人等日子艰难!”
顾远也是豁出去了,这时索性把一切都点破道:“无论是为了家乡,还是为了自身,他们自然都会忽略掉天下大势,拼命阻挠迁都和北伐。至于理由也是现成的,一是迁都耗费众多,二是南京是太祖皇帝所立都城,倒是皇上您如此决定大有私心作祟,想要重回北平藩王旧地之嫌,却不知他们才是那个真正被私心控制之人!”
“哈哈哈哈哈……”
一阵朗笑从朱棣口中爆发,他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说得好,说得透彻,知俺者顾远也,你更是把这些道貌岸然的朝中百官的那点小心思都给看透了呀!”
这一评价,算是给顾远这番说辞彻底定性,让群臣更为惶惑,片刻后,他们呼啦一下全跪了下来:“陛下,臣知罪……”
朱棣的目光如刀枪,似雷电般从这些人身上一扫而过,然后才冷然道:“都平身吧,你们这点私心,真当俺看不出来么?不过顾远也说的对,你们终究也只是私心过重,还没到里通外敌的地步,还可以救一救,用上一用的。”
“谢陛下隆恩……”
在朱棣强大的气场威压之下,群臣个个都汗出如浆,但听了最后的话后,又总算是稍稍松了口气,当即叩首谢恩。
朱棣则趁此机会又宣布道:“不过朕也要把态度亮明了,无论是接下来的继续北伐,还是迁都北平,那都是势在必行之举,再有敢阳奉阴违或出言劝阻者,就别怪俺不讲君臣情面了!”
既然一切都已经摆到了明面上,那就不用再拐弯抹角,直接亮明态度便是。
朱棣也相信,有了这次的教训,又被这么敲打一番后,这些臣子也该醒悟过来,不敢再对自己的决意提出异议。
群臣略作沉默,终于还是选择向这位大帝服软,齐齐拜倒:“臣等谨遵陛下旨意!”
见此,朱棣的神情才又缓和下来:“至于辛乾一案,他或许真有冤屈,但之前屡屡结党以阻挠大事也是事实,那就罢其官职功名,放归家乡,永不叙用。”
这也算是对一干朝臣的警告,同时也保住了锦衣卫的威慑力,众人自然不敢再讨价还价,能保住辛乾一命,对他们来说已足够了。
然后,朱棣又转头看向顾远,语气更显温和:“顾远,你这次替俺分忧,立功不小,可有什么想要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