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街上买醉的防风邶,蹙眉间,紧握胸口。虚晃几下,几欲站不稳,被人扶住。抬眼一看,竟是涂山篌。
看到涂山篌,防风邶神色如常,反手推开了他,不羁一笑,上下打量:“是你啊!”
涂山篌哈哈一笑,拍了拍防风邶的肩膀,笑道:“二哥,怎么一人买醉啊!”
闻言,防风邶饮了一口瓶中酒,没再搭话。
涂山篌见状,热络地揽住防风邶的肩头,笑道:“一人饮酒甚是无趣,不如随我前去花楼,如何?”
防风邶邪魅一笑,轻快道:“好啊!”便在涂山篌的簇拥下来到了涂山的花楼。花娘们看到涂山篌热络地簇拥上去,纷纷调笑:“大公子,又来了!”涂山篌左拥右抱,大手将手中的两位美人推到防风邶怀中,大喊:“今夜,将我兄弟伺候好了,重重有赏!”防风邶左右环顾,娇俏艳丽,美目流转,笑道:“谢谢大公子!”
“一家人!”涂山篌朗声笑道。说着,便拥着两位佳人去了雅间。
推杯换盏,假意客套,不觉间,两人些许醉意。醉意间,称兄道弟,胡吹海喝,恍若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左右美人,一个喂酒,一个夹菜,温柔缱绻,好不畅快!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不觉间,已至深夜。涂山篌一身酒味,在花娘的搀扶下,摇摇晃晃下楼。
留下早已不省人事的防风邶,来到老鸨面前,放了一锭金子,指了指楼上,醉醺醺道:“要最好的花娘,伺候我——我兄弟!”
“是是是!”老鸨欢喜接过金子,满眼放光,躬身相送。
不多时,防风邶便被人扶到了厢房,两位花娘来到近前,宽衣解带——
“做什么?”两女闻言,抬头,看到一脸清冷的防风邶坐在榻上,斜眼扫视两人。目光宛若利刃,让人不寒而栗,如芒在背。
“滚!”防风邶冷脸喝道。
闻言,两女夺门而逃。
此时,防风邶捂住胸口,大口喘气,蹙眉不悦,脸色骇人。压抑许久的锥心之痛,宛若万千丝线,丝丝缠绕,团团打结,缕缕揪心。未曾想,“同命连心”的情人蛊反噬竟如此之大。他苦笑,自从小夭苏醒之后,许久没体会到这般锥心之痛了。浓情蜜意,如胶似漆的日子,让他只记住了情蛊那片绚丽夺目的光亮。
喘息中,小夭的音容笑貌似在眼前,帧帧如画,声声在耳,汇聚识海,在心中翻涌,似滔天巨浪,又似巨乌云压顶,压抑喘息。顷刻间,翻江倒海,天翻地覆。五感汇聚,搅动心间,传遍四肢百骸,心痛身更痛,他痛苦地捂住了脑袋。
恍惚中,小夭的面庞凑近,倾城之貌,一脸关切:“相柳,你怎么了?”灿然一笑,宛若朝阳,让他心中敞亮,宛若新生。他伸手,幻影消散,空旷的海域,寂静如斯,波澜不起,一望无际,又剩下了他形单一人!
他怕寂寞——
自小被抓进死斗场,每天面临生死未卜,血腥残忍,断肢残骸,肮脏龌龊,人人嫌弃。“逃出去”便成了他那时唯一的希冀。死里逃生,遇到了救他性命的洪江。野兽的本能让他刺伤了洪江,狼狈而逃。躲到极北之地,修炼功法,遇到了濒死的防风邶,他从小无父无母,一生漂泊,宛若浮萍。最终回到防风邶的老家,遇到了年迈慈祥的生母。母亲的热泪和拥抱,让他第一次有了“家”的概念。此后,母亲望着他,一脸慈爱,与死斗场中叫嚣鄙夷的人群不同,浓烈似柔的母爱让他第一次体会到了被人关爱的感觉。好似他这个生来无父无母的妖物,也可以被世人接纳,被世人关照,被世人疼爱。
他望着熟悉又陌生的人间,一时间感慨万千。他不懂爱,不知道何为“爱”,他总在人群中搜寻探查,似乎想找到爱的证据。没人教他去爱,更没人教他如何去爱,是防风邶的母亲,一点一滴,告知他何为爱,如何爱。那一刻,他贪恋人间,羡慕在爱中成长的人们。也感谢防风邶,让他感知到了母爱的拳拳之心,母亲体弱,他便衣不解带,伺候在侧,感念她多年的教导。
而后,听闻辰荣国的残军抵抗西炎国。他笑他们痴傻,一群傻子到底在坚持什么。看到抓捕洪江画像,依稀记得当年救他时的场景。试探接近,发现他热忱,忠义,勇敢,是一位真正的男子汉。他教相柳大义坚守,家国情怀,为他重新构建了大荒的世界观。在他的印象中,大荒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丛林,除了血腥残忍,一无所有。所有人都遵循野兽的本能地活着。
可惜,他错了!
有时,洪江会带他来到山上看着江山如画,笑着讲述曾经的故国情怀,浊酒一盏,赋诗一首,缅怀先辈。那一刻,人情怀,故国旧土,慷慨就义的先辈,宛若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在他面前徐徐展开。“家国情怀”在他心中逐渐成型,先人的遗志如同传递的火把,落到了他的手上。母亲过世后,他便毅然决然加入辰荣义军,担任军师。
军营生活,兄弟情谊堪比手足,看着他们负伤在身,满不在乎地笑称杀了几个西炎狗贼。那一刻,他恍若明白了对抗的意义。
如果说死斗场中你死我活,是生存之法,博人眼球,让人下注。战场上的你死我活,便是家国情怀,民族大义。是一名军人至死捍卫的尊严和不可撼动的决心。舍生取义,便是辰荣残军在战场的荣耀与向往。那一刻,他庆幸遇到了义父洪江。
义父和母亲教他做人做事,将他曾在死斗场中的伤痕一点点抹去,一点点磨平。让他曾经的贫瘠的内心长出血肉,长满骨血,丰盈生长,将曾经黑暗堕落邪恶的他,一点点抹灭,仅存一个模糊的影子,如影随形。
偶尔,军中生活枯燥,他会以防风邶的身份游戏人间,吃遍美食,风流浪荡,逍遥快活。只是,看似快活,心中似乎缺少一物,仿佛一个无形的黑洞吞噬着他肤浅的欢乐。
至此,他喜欢上了饮酒,开始麻痹自我。直到遇到小夭,小夭似光,灼灼其华,填补了内心的一角。甚至,她的温柔,她的吻,让他觉得人生得一红颜知己,足矣。从此,他的人生如光,亮如白昼,如影随形的阴影,就此消散。曾几何时,他恐吓威胁,她不怕,温柔地搂着他的脖颈,一句“我心悦你”便让他沉沦,甘之如饴。
重生之后,她处处替他筹谋,四处奔走,只为解决军中粮草、招兵买马,他不愿将她扯进来,她却义无反顾,不顾一切地扑向他。
那一刻,他第一次感知到被人坚定选择的感觉。没有背叛,没有杀戮,没有权衡,没有赌注,没有算计,只有一片倾心,不管不顾。
他曾游戏人间,流连花丛,依旧形单影只,只因看惯风月的虚情假意,逢场作戏。终于,有人愿意向他走来,不因他是防风邶,不因他是九头妖,因他是相柳——
相柳!
遥思中,仿佛听到了小夭的呼唤:或热切、或娇嗔、或着急、或讶异、或生气、或调侃、或欢喜、或呢喃——
想到这里,他不由地畅然一笑。
无论她怎样称呼,他都欢喜。
于小夭,一命相舍,他不图回报。只愿看她开心快乐,平安无忧。于母亲,他愿意至孝回馈,侍奉在侧。于义父,他愿生死相随,以死明志。他虽是妖物,却懂得感恩报答,比常人胜出太多。
不曾想,今日,属实有些过了——
相柳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