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阿丽玛在里间卧室睡着了。巴太双手轻轻撑在婴儿床的围栏上,细细端详着她。她可真小啊,小得像是会融化在这团襁褓里一样。
托肯抱起阿丽玛递向巴太,可他不敢抱她,只把手轻轻覆上了包裹着阿丽玛的小被子。娃娃的温度隔着襁褓传到巴太的手掌心,温乎乎的,跟刚出生的小羊羔一样。娜迪拉刚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
过了一会儿,他探向自己的夹克内袋,掏出一个绒布袋子,是苏力坦交给他的手镯,“爸爸让我把这个带过来给你,”他递给托肯,“是从前妈妈留下的,他说送给娜迪拉和阿丽玛。”
托肯眼睛跟着一颤,差点又滴下泪来。
她放下仍在呼呼大睡的娃娃,接过巴太手里的绒布袋,“爸爸…他还好吗?”托肯低着头,声线明显蒙上一层鼻音,“家里都好吗?”
“好呢,都好呢。”
托肯有千言万语却都哽在了喉头, 她抽了抽鼻子,“饿了吧?吃饭吧。”
朝戈早就在外面忙活上了。
他一边端起小山似的一盘子抓饭摆在巴太面前,一边招呼着叶尔达那和娜迪拉上桌吃饭,他掐着腰盯着已然堆满的餐桌,思忖着一会儿酒要摆在哪里。托肯在一旁指挥,看起来悠闲得多。
巴太仰头看着在餐桌边上运筹帷幄的托肯,于他而言,托肯更像是母亲的角色。或许是久不在牧场,托肯的脸上再也没有皴伤了,原本手上细细密密的口子也被抹平了。叶尔达那和娜迪拉跟在一旁咯咯地乐,他们似乎也很喜欢朝戈。巴太忍不住托肯感到高兴,又暗暗地敬服她的勇气。他想,如果有谁的勇气能敌过秀,那一定是托肯了吧。
朝戈和托肯两口子轮番地劝酒又劝饭,一会儿递馕饼、一会儿割羊肉的,生怕巴太吃不饱。最后还是小阿丽玛的哭声解救了巴太——这哭声急切地传达着她才是那个饿着肚子的人,终于在巴太一口肉也塞不下的时候召唤走了托肯。
叶尔达那和娜迪拉也跟着拍拍圆滚滚的肚子离开了餐桌,在屋里嘻嘻哈哈一会就跑下了楼。
朝戈起身为巴太蓄满酒杯,“我听托肯说秀也回来了?”
“嗯。”巴太看着玻璃杯里摇晃的光点,轻轻吭声。
“我知道你不是在怪她,可你这又是何苦呢?” 朝戈垂手把空酒瓶轻轻搁在地上,“总拐着弯打听,又不给人家打电话。”
“我想过找她的,但后来听说她去乌鲁木齐工作了,我又觉得就这样其实挺好的…”巴太低着头,声音闷闷的。“你看看托肯,她嫁给我哥之后的日子…如果秀跟我在一起,她还能当作家吗?”
“爸爸渐渐上年纪了,家里还有那么多羊,我不能丢下不管…秀…她的散集都要出版了…难不成要让她跟着我到处转场吗?” 或许是酒精起了作用,亦或许是他终究需要对人倾诉,这三年来,巴太从没跟谁这样聊起过自己的心事。
“回来的那天晚上我见到秀了,喊完她名字之后,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巴太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第二天就看到那个塔城的达斡尔了,他说来拜年啥的…我看他对秀挺好的,他俩又刚好都在乌鲁木齐工作,凤侠婶好像也挺喜欢他的。”
“你有没有问过秀怎么想呢?”托肯从里间走出来,阿丽玛在托肯的怀里衔着自己的拇指,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向自己的妈妈,“欸,你们男的怎么都喜欢替别人做决定呢?你问都不问一下,跟爸爸一样。”托肯看得直着急,语速都跟着快了起来。
“可是…”巴太突然委屈起来,想争辩两句却无从说起。
“苏力坦大叔也未必想让你留下放羊吧?”朝戈作为县里远近闻名的妻管严,看到托肯着急,他赶忙接上了话头,“你来的前一天他给我打过电话,说让我跟你聊聊呢。”
巴太愣住了,这不像他熟识的那个父亲。他只是听从父亲的安排一大早动身来了县里,单纯认为此行是为了替苏力坦来看看孩子们。
此刻巴太心里五味杂陈。他何尝想放弃马场的工作,可他怎么忍心让父亲一个人生活?
虽然苏力坦极力地掩饰,可他看得出来父亲一个人生活的辛苦和寂寞,也看得出来父亲有人陪伴之后难掩的高兴,所以他每天都在煎熬之中——他的未来、他的父亲、和他喜欢的女孩,根本没有万全的法子。
朝戈站起来走到巴太身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巴太,问问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