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秀都还记得那年正月初六的早晨。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早晨，只不过那天的晨曦还没来得及出现晃醒秀，她就被邻居家凶悍的大狼狗吵醒了。
那几天她都睡不安稳，因为满怀心事。村口树下短短一叙，什么要紧的话也没说上就回了家。在那之后她再也没见到巴太了。听邻居们说，巴太每天都跟着苏立坦放羊，清早就出门，天光消尽了才回家。
于是，这几个夜里她翻来覆去，在张凤侠和老太太此起彼伏的鼾声中愈发笃定：巴太是在故意躲着她。
直到正月初五，她决心要把事儿说开，不能这样下去了。
哈通中枢马春寒告诉秀，巴太前一天去了县里，今天会回来。她推测着，若是留宿一晚的话，他应该会在中午回到彩虹布拉克吧，于是她自告奋勇，领下了去巴太家送饺子的任务。
这是她回到彩虹布拉克后第一次认真打扮自己，出门前对着磨花了的镜子照了又照，才抱着装满饺子的搪瓷大碗出了门。
她穿过胡杨林，隔着老远就认出了巴太的家。院子空落落的，隐约听到房子背后马厩传来的几声嘶鸣，她小心翼翼地想，那会不会是巴太的马呢？
良久，她终于伸手敲向斑驳的木门，可半晌也没人应声。她想了想，又轻手轻脚地凑到窗边，屋里和院子一样空落落，耳边只剩下凛冽风声。最后，那只搪瓷大碗被孤零零地留在了窗沿上。
回到小卖部的秀呆呆地坐在门口那张破沙发上，深感沮丧。这一路上白打腹稿了，亏得她酝酿了那么久。
她呆坐了半天，又腾的一下从沙发上弹起来，一旁跟着晒太阳的两只老母鸡被惊得腾空而起，屁股上的灰都顾不上拍，秀冲向桌翻开笔记本，伏在了案上。
她写了划、划了又写，斟酌着字、又纠结字迹，写了四五遍终于满意地撕下一页纸，轻轻对折起来揣进口袋，然后又一次朝着巴太的家走去。
那张纸条在两小时后被揣进了巴太的口袋。
十小时后，邻居家的大狼狗勤快地叫醒了秀。
张大侠和老太太一如既往地鼾声连天，她们不约而同地因为狗的吠叫咕哝了两声，又翻身沉沉睡去。秀夹在鼾声和狗吠声中无可奈何，掀开被子起了床，准备往村口大树去看看，这是她最近新养成的习惯。
离天亮还有半小时，窗外又是一片湛蓝朦胧。她轻轻拉开门，只见到一个狼狈的人影立在院子里。
“秀。”那人影捧着只淡黄色搪瓷的大碗，棉袍的衣角被撕开了半边，喘吁吁地唤她的名字。
是巴太。秀愣住了，“你…你怎么了？”
“我…”巴太还喘着，“那只狗…它追着我跑…”他咽了咽口水，努力调整着呼吸，“我来…我来找你。”
“你来还碗吗？”
“嗯。”巴太点点头。
秀心里有些失落，难道他没有别的要说吗？
“不…不是！”他又猛然摇起头，一只手摸向棉袍的怀里。“还有笔记本，叶尔达那要我带给你。”
秀敛下目光，接过巴太递来的笔记本，上面还有他的温度。“哦，谢谢。”
“还有…我有话想对你说。”
秀抬起头，目光撞进巴太的眼睛里。
“我喜欢你，这三年都喜欢着你。”巴太此刻的神情和三年前在桦树林里一样，丝毫未改。
他眼神闪动着，想在秀的眼中寻找同样的答案。“我…我从没怪过你，是我没照顾好它，这不怪你。”
“后来听说你去了乌鲁木齐，又有那个达斡尔族的陪着你，我就开始觉得…这样你或许过得更好。”巴太握着那只碗，指节泛着浅浅的青白。
“回来之后我又在想，如果我留下陪爸爸的话，会耽误了你…可他说，我应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秀，我喜欢你。”他的眼神几乎是恳求了，“你还喜欢我吗？”
天快亮了，巴太背后那片靠近群山的天空开始泛白，远处鸡鸣代替了狗吠。
秀的眼圈和鼻尖都红红的，她把笔记本抱在怀里，轻轻点了点头，“嗯。”
